绣花是条母狗，是一条纯白色的狮毛犬，琥珀色的眼珠，黑色的鼻头。在我看，倒像一个大眼睛的小男孩。
　　我不知道母亲为什么给它取名叫绣花，我从来没有问过。
　　母亲一个人在乡下种了几亩梨树，在梨子成熟的时候，绣花成天被拴在地中央一个茂盛的梨树下。树下放了一层稻草，稻草外有一个白色釉彩的缺口的碗，那只碗的右侧有一团紧密的蔷薇花，花是水色桃红。树上交叉处，搭了一个塑料布。这一切便是绣花简易的家。而在往年，那是父亲全部的责任，那时候他的简易棚，再怎么简单，也比绣花的复杂得多。
　　梨子卖完后，绣花回到了家里住。
　　回到家的绣花，肚子大大的，精神很疲倦。母亲说，是劳的。白天地里闷热如炉，晚上又是霜又是露的，人都劳不下来呢。
　　我听到母亲说话，过去一看，绣花的两个大眼睛眼角处，有泥色的泪痕，我说，它在哭呢？
　　不对，它怀孕了，我望着它的大肚皮叫道。
　　是呢，母亲喃喃，它不是被拴着吗？可能是别人家的狗跑到地里搞的。母亲自问自答。
　　
　　回到家里住的绣花，不到半月，便生下了五只和它一样毛色的小狗。
　　不到20天，小狗长得毛茸茸，胖乎乎的，一天围着绣花的脖子又转又咬，很可爱。
　　绣花的精神好像更加地不好，眼神里全是老气，雾气。
　　我想，绣花是老了，老来得子，力不从心吧。
　　乡下的狗，从来没有人给她们洗澡，身上的骚气味可重了。
　　加上那一两个月在地里，风雨的酸臭，再加上拖儿带女的腥臭，吸引了无数的绿苍蝇，蚊子，盘花一样在绣花头顶盘旋。
　　有时候还落在绣花腹部狂喜。
　　绣花忍无可忍，一直不停地和苍蝇蚊子战斗。
　　它的眼神更加无力和虚弱。
　　母亲看见绣花的痛苦，拿出家里喷蚊子的药剂，在绣花周围猛喷几分钟。
　　空气里药剂味压住了绣花的味道。
　　
　　傍晚时，母亲在院坝里惊叫，绣花死了，绣花死了……
　　我跑过去一看，果真是死了，它蜷缩着，全身僵硬，眼睛微闭，好像是不舍它可爱的孩子。
　　都怪我，不知道离开一定距离喷药，都是我害死了它。说完，母亲眼泪瀑布般流。
　　在母亲眼里，绣花是我父亲，是她恩人，是她死去的孩子，是她老伴。
　　她在哭泣里，祭奠她曾经失去的所有。
　　那天夜里，小狗们哼哼唧唧哭泣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一早，母亲兑了白糖米汤，放在小狗面前，可是它们窜着头四处寻找奶头，哭叫着，就是不肯喝盆子里的米汤。
　　母亲说，狗遭难了，你把小狗背到城里人多的地方，看有好心人收养它们不？
　　母亲在装小狗的背篼里，细细密密地铺了棉花，还丢了一红色一黄色的兵乓球在里面，母亲把它们当成了小孩。
　　我要出发，母亲抓住背篼边沿，又开始哭，又开始责怪自己做事不动脑子，害得一群狗遭难。
　　我背着狗出发了，她还追出很远。
　　
　　我小心翼翼地背着狗，怕把狗摇昏了。
　　我到了城里最热闹的街口，那是一条饮食街。
　　我把背篼放在街口，那里有一座小桥，我就坐在桥头，把背篼放下，逗几条小狗玩球。一边眼巴巴望着行人，见到一个人，就问一声，你收养小狗吗？免费。
　　得到的结果，要么是摇头，要么是眼睛都不停一下，快速地走开。有的甚至高扬着头，视而不见。有的目无表情，眼睛里空无一物。
　　从早晨到中午，除了偶有小孩，盯盯地看几眼，又迅速被大人急急地拉走。再也没有人对我的小狗感兴趣。
　　要狗吗？要狗吗？要……我的嘴巴像死鱼的嘴巴，越张越没有力气。
　　我的语气越来越脆弱。
　　你能想象我的神情，肯定比苦瓜还难看，沮丧。
　　我觉得自己也是只无人问津的流浪狗了。我似乎成了绣花。
　　成了绣花的我，固执地等待，认领小狗的人，没有人领养，我就固执地僵在那，不在说话。
　　那种固执，使我忘记了饥饿和脸面。
　　到了傍晚，还是没人问。
　　紧挨街头的是家烧烤店，店里开始燃炉子，炉子上开始发出诱人的排骨味，孜然味。
　　我蹲在地上，一边拨弄着往外爬动哼叫的小狗，一边红眼睛绿眼睛地呆望着那炉子。
　　不久，烤烧烤的小伙子便注意到我的眼光。他穿着一件花衬衣，带一个墨镜，一身肥膘。虽然看不到他的眼睛，但我感觉他脸上肉不善。
　　他盯着我，我也盯着他，谁也不示弱。
　　终于，他喊道：小妹妹，把你小狗背过来，我买，5元钱，干不干？
　　干。
　　我爽快地答应了。把背篼都连带送了，说是拿去当个狗窝吧。
　　周围吃烧烤的人都笑起来。
　　
　　我高兴地捏着那5元钱，脚步如飞往家走。
　　走不到200米，我想，不对，刚才那群人好像笑得不对，他们莫不是要拿去烤烧烤，不是有烤乳猪，难道就不能烤乳狗。
　　我跑回去，找到刚才那个买我小狗的人，要求买回我刚才买的小狗。
　　他嬉笑着，不愿卖。
　　我求了半天，他终于答应卖，但是要50元。
　　你刚才不是5元买的吗？怎么不到十分钟，就变成了50元。我叫道。
　　周围的人笑得更加狂妄，仿佛是在看马戏表演。
　　你在这里干一天活，低50元，你考虑考虑。老板模样的小伙子同我商量。
　　我咬了咬牙，答应了。
　　第二天傍晚，我皮踏嘴歪地站在家门口，背上还是那5条胖乎乎的小狗，它们还在哭着，寻找着。
　　母亲焦急地问，怎么去了两天才回，人都急死了？
　　她扑在背篼上，看到还是那5只狗，她又叹气哭泣。
　　两天后，那5条狗相继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