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夏冰说——
我要说此时此刻的时间是蔚蓝色的你一定不会相信。而在我的步履踉跄中,却真切地看到了时间的颜色,就是那种一直让我心向往之的蔚蓝,像大海,像天空,澄净明澈,无边无际。
此时此刻,我一闭上眼睛,就看见那片蔚蓝了。
从尼姑庵到少林寺,步行只有十来分钟的路程,我和明亮却走了将近半个小时。我们如何在路人鄙夷不屑、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中相搀相扶,从马路的这头摇晃到马路的那头,再从马路的那头摇晃到马路的这头,甚至走前三步再退后两步,甚至索性住了脚,两个人喋喋不休,叽里咕噜,哈哈大笑,并吼出一声接一声响亮无比的“去他妈的!”,其实我一点也不记得了。要不是第二天燕子半带气恼半带嘲讽的学说,那纯粹就是一团乌七八糟的模糊影像。但是燕子既然那么说,我就信了。燕子的话不能不信。燕子的话值得相信。燕子是个好女孩。她的好是发自内心的。你知道,世俗气熏染了人们的心灵,尤其是好多女孩的心灵,但是燕子不一样。看着燕子,我就想起“出淤泥而不染”这句话。就比如说昨晚吧,大家都自顾不暇了,只有燕子“送”了我们一路。她说她是担心我们在回去的路上再出什么事情。但是明亮不领情。明亮瞪着牛眼,虎着脸,粗声大气的嗓门儿震得空气嗡嗡响:“能出啥事呢?能出啥事呢?啊?你说我们能出啥事呢?你看你!你看你!咋搞的嘛!”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一向伶牙俐齿的燕子居然圆脸通红,张口结舌,一句顺畅话都说不出来了。我就说:“算了吧亮子。”明亮瞅我一眼,摇摇头,就不做声了。
尽管当时醉得一塌糊涂,可那清澈无比的蔚蓝却一直在我脑海里闪现。我仿佛走在高高的云端里,那醉心的蔚蓝就环绕在我身边。还有那香馥浓郁的味道。是挣脱了世俗气的纯粹干净的味道。若干年后,我一再想起那个夜晚,在燕子绘声绘色的讲述里,一片蔚蓝始终飘浮在那团乌七八糟的影像周围。
2.燕子说——
那天晚上,他们是来我们宿舍聚会的。在我们这个两千人的厂里,有差不多四分之一的单身青工。女工宿舍被喊做尼姑庵,男工宿舍则被戏称为少林寺。尼姑庵和少林寺分别位于厂区的南边和西边。明亮夏冰他们从少林寺过我们这边来,少说也得十来分钟。何况他们还习惯了不急不忙的步行,还说是在尽享生活的浪漫。笑死我啦,还浪漫呢,没人说他们邋遢就算是好的了。我也就纳闷了,这么一帮所谓的文艺青年,居然是这样的德行,说他们不拘小节吧,好像也不是,说他们懒散无形吧,好像也不是。我反正觉得他们一点也不像让缪斯熏陶过的人,身上那股子痞性,太重了。不过咋说呢,谁让我们惺惺相惜呢。不过是一年多点的时间吧,我们就由不认识到认识,再到相当的熟稔了。人要是熟惯起来,也是很容易的。一支歌,一曲舞,甚至仅仅是一个眼神,就够了。传递你我之间的东西,实在是说不上来。你说这世上最难的事情是什么?可不就是缘分嘛。对,缘分这个东西,不是你想有就能有的。得修。我觉得,这个修,一靠自己,二靠大家伙儿。嗯,我们这个小集体,就是靠缘分修来的。嘿嘿,别看我们只是“七八个人,十来条枪”的小组织,说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一点儿也不夸张。
聚会的人一共有七个:起子,兰兰,美琴,成成,明亮,夏冰和我。这七个人里,最数兰兰跟我知心了。我们同住一个宿舍,情同姐妹,每天都有说不完的体己话。兰兰是个河曲女孩,个子不高,但长得挺是小巧匀称,尤其是那双毛眼眼,唉,抓人哩。她会唱“走西口”、“想亲亲”、“挂红灯”等等河曲民歌,也会唱“回娘家”、“小背篓”、“在希望的田野上”等等流行歌曲,嗓子脆生生,甜滋滋,听着就让人心醉。这丫头几乎跟我是无话不谈,不过最近有些异样了。她呀,悄悄地恋上人了,还以为我不知道呢。我是谁?这死丫头,还装模作样的。
那天晚上,他们来之前,我正跟兰兰斗嘴玩。
我说:“兰兰,你的情哥哥快来了吧?”
兰兰脸上腾地飞起一片红云。她嗔怪道:“死燕子,瞎说啥呢!”
我就说:“谁瞎说啦?哎,兰兰,你正经告诉我,啥时候吃喜糖啊?”
兰兰就扑上来捂我的嘴。我一闪身,兀自抚掌大笑。
就在这时候,美琴进来了,一起来的还有成成。是成成骑摩托带美琴来的。他俩都是城关人,平时一般就住在家里。当然,遇到特殊情况,会各找各的伙伴,在单身宿舍挤一挤。
3.成成说——
美琴一进屋就大呼小叫:“我听见啦!”
燕子扭脸问:“你听见啥啦?”
美琴笑嘻嘻地说:“要吃谁的喜糖呀?”
燕子笑而不语,兰兰羞成一个大红脸。
三个女人一台戏。
唉,这些姑娘们啊,就不能见面,一见面就像山雀子似的,唧唧唧,喳喳喳,没完没了。真拿她们没办法。
今晚我们要商量一件事情,顺便给燕子过生日。燕子为了我们这个小团体,整天忙里忙外,忙到连自己的生日都忘记了。要不是那天兰兰说起,我们也都不记得了。
我们这是一个团结的战斗的朝气蓬勃的团体。我们可以给厂里张罗一台像模像样的晚会,兰兰会唱民歌和流行歌曲,美琴会诗朗诵,当然,诗是她自己写的,起子会弹吉他,最拿手的是“成吉思汗”,我呢,喜欢跳个迪斯科。大家说,我和起子是最佳组合。明亮是我们的司令官,夏冰是我们的参谋长。我们已经在县里拿了几次大奖了。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我们很受厂里器重,一般情况下,班上都给我们安排比较轻松的活儿干,以便我们随时去执行“特别任务”。
我们这几个二十岁上下的人,只要得暇,就聚在燕子她们宿舍,唱啊跳啊,疯玩疯闹。女孩子特有的清香,在屋里弥漫。我们年轻的笑声,在整个楼层里荡漾。那时候,尼姑庵就是我们的乐园啊。1984到1985,我们那段美好的时光啊。尽管厂里三令五申,禁止男工上女工宿舍楼,但女楼门卫老张头却对我们的进出视而不见。一方面,我们也跟厂里团委、工会、宣传科通过气,再一方面,明亮还有过吩咐,让燕子隔三岔五就塞给老张头一盒“君子”,费用从我们的流动资金里扣除。我们流动资金的来源有四:县里奖金,厂里奖金,厂里拨款,我们自己筹集。
老张头是一个笑眯眯、胖墩墩的小老头儿,喜欢下棋。听说曾连续三年获得过县里象棋大赛的冠军。从第三回冠军后,他就不再参赛,只是象征性地跟新的冠军“交流”一下了。常常见他跟人在门卫室外面的石桌子上“啪”“啪”地走棋,看见我们进出,就抬起头,和善地笑一笑。
不过,那天晚上,我们这个团结的战斗的朝气蓬勃的团体却大伤元气。谁也没有想到,聚会现场,只有六个人了……
4.明亮说——
估计大家也想到了,那天晚上没到的,便是起子,我们出色的吉他手。
起子是一个大大咧咧的家伙,他总爱冲人挤眼睛,还咧着个大嘴巴子,笑。他爱出风头。你是不知道,起子从来不使心眼。虽然他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很招人嫌。不过这个不妨碍我们喜欢他。在我们厂,第一个烫卷卷头戴蛤蟆镜的,是他,第一个穿花格子衬衫喇叭裤的,是他,第一个骑摩托车风驰电掣满大街跑的,是他,第一个腰挎BP机的,是他……总之,他创造了许多个“第一”。于是,随便什么地方,一路走来,总能够看到有女孩子冲他飞媚眼,并且,打着娇滴滴的招呼。
尽管如此,在彼此的交往中,我发现这家伙心地的纯粹,真的是金子一样。透过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他骨子里的魅力闪闪发光。只要你跟他相处一段日子,就会明白。因此,对于他和我们的民歌手兰兰的相恋,我们都心知肚明,并且,大伙儿给以他们最真挚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