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习惯了她眼前的一切:熟悉的床,熟悉的被子,熟悉的白色墙壁,熟悉的老式电风扇……她有时会觉得这些日复一日地出现在她眼前的东西已经看够了,但要是把它们换走,或者是改变点儿什么,她会很不高兴,因为这些东西她已经习惯了,习惯了的东西会给人一种安全感。窗外的蝉嗡嗡地叫个不停,她觉得有些烦躁,但这烦躁也似乎习惯了。她烦躁的情绪控制得刚刚好,因为她已经长久地习惯了。她目前要做的是出门买菜,最好是黄瓜、豆角,然后做早饭。
她穿好衣服出门了。别人倘若看见这个老太婆颤颤巍巍地走在街道上都会纷纷给她让路,她走起路来也因此变得横行霸道。反正没有人敢挡一个老太婆的路,车子、行人都唯恐避之不及,生怕她一屁股摔倒在地上——这恐怕是世界上最糟糕的事情了。她因此走路更加横冲直撞起来,眼前的人影纷纷退去,或者是在她眼前一晃便慌慌张张地用更快的速度退去,像潮汐一样。她一想到潮汐,就想到大海,想到年轻的她曾在面朝大海的那所房子里度过,但这种回想会像往常一样只过了几秒钟便迅速拉回到现实世界,她的眼前又是纷乱的人影,脑子里又是买菜的想法,最好是黄瓜、豆角,然后做早饭。她目前要做的是走到菜市场,早上菜市场里的菜又新鲜又便宜。
她这样想着,手中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两袋菜,一袋是黄瓜,一袋是豆角。而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了家,虽然正好是七点钟,像往常一样,可是她完全想不起买菜的过程了,这让她感到一丝恐慌,但这种恐慌转瞬即逝。她现在要做早饭了,她习惯性地做着手上的动作,她的思维也习惯性地跟着断断续续。她又习惯性地想起一件事,做早饭之前要先叫老头子起床,要是做好了菜老头子还没起床那菜马上就凉了。
老头子像往常一样打着瞌睡坐在沙发上,看起来昏昏沉沉,她早习惯了他这这副死样子,她习惯性地捏了一下老头子的大腿,老头子吃痛地叫了一声,嘴里立即骂道:“臭婆娘,又大早上掐我,我要跟你离婚!”她得意地“嘿嘿”一笑,不再去理他,手上继续掰豆角,慢慢地掰出一盆子豆角,然后又开始切黄瓜,切出一盘子黄瓜片来。
老头子吃饭总喜欢习惯性地吧唧吧唧嘴,这是老太婆最讨厌的声音。她就知道吃饭完之后他要吧唧嘴,只要他一吧唧嘴,她就会习惯性地生气,然后朝他嚷嚷:“你能不能小点儿声!吃饭发出这么大的声音很不礼貌!你懂不懂礼貌!”老头子这时就会张开嘴大笑起来,有时嘴里还会掉出一些菜渣:“你要是嫌弃我就不会嫁给我了!哈哈!都老夫老妻了,还有什么礼貌不礼貌的!哈哈!”
老太婆朝他冷哼了一声,她实在是不喜欢老头子的吧唧嘴的声音,可她只能习惯性地忍受了,她拿老头子实在是没有办法,这是老头子的习惯。老头子从来不会替她着想,他就是这么一种人。
老太婆坐在沙发上无聊地看电视,老头子在阳台上晒太阳。今天天气不错,夏天已经来了,树上的蝉从一大清早就开始嗡嗡地直叫,吵得人很烦躁。老头子不嫌弃蝉叫,他反而觉得这叫声很动听,像旧式录音机里的老歌,可老婆子不这么想。老头子在阳台上晒太阳,老婆子把阳台上的门关得紧紧的,尽量阻挡住蝉的叫声。老婆子会习惯性地给自己倒一杯淡茶,洗一些水果,准备边吃边看地打发这无聊的一天。
这一天像往常一样,她们俩人都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像她们这把年纪的,有的帮自己的孩子看小孩儿,有的喜欢出去跳舞或者是出去旅游,可是这老俩儿没有一个孩子,就这么相互过了几十年,现在退休了,也没有多少事,身上也没病,光靠退休金过日子绰绰有余,正好是享清福的时候。老太婆一点儿都不喜欢小孩,更一点儿都不羡慕别人子孙满堂,那该多么闹腾!老头子也这么想,他喜欢清净,他们老俩儿都喜欢清净,他们已经习惯了。虽然有的时候她们觉得有个小孩在身旁或许也不错,但转念一想,以后的生活都要围着小孩转,这实在太糟糕了!她们就会失去自己的生活!现在有个流行的词,不是叫“孩奴”么!她们才不要成为“孩奴”呢!老太婆和老头子早就习惯了她们的生活,她们可不想打破这种习惯!
晚上,老太婆又要去菜市场了,她要做晚饭。她觉得今天应该做点什么新的菜换换花样吃,可去了菜市场,发现还是以前那么几样。她喜欢晚上吃萝卜和冬瓜,于是就买了几根萝卜和一个大冬瓜,她每天晚上都会买这几样菜,她已经习惯了。她就这样想着,手中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两袋菜,一袋是萝卜,一袋是冬瓜。回到家的时候正好是晚上六点钟,像往常一样,可是她完全想不起买菜的过程了,甚至忘记了她是怎么回的家的,但她的动作像往常一样的熟练,她一会儿切萝卜,切了一大盘萝卜,一会儿又开始熬冬瓜汤,熬了一大锅冬瓜汤。老头子也像往常一样等她做完了菜就开始吃饭,吃完之后又习惯性地吧唧吧唧嘴。她不喜欢听他吧唧嘴,又习惯性地骂了他几句。老头子还是嘻嘻哈哈没一点正经。她吃着饭,感觉老忘了什么东西,却想不起来,但她的动作却很熟练,像往常一样没有停下。她吃完饭之后又刷了碗,打开电视。老头子又坐在阳台外面乘凉,她就在屋里看电视。她老想她自己刚才是怎么卖完菜就回来的,可她一想这些事情,就有一股奇怪的力量把她的注意力又转移到她的动作上,比如说她现在手里拿着的水果。她仔细地洗了一盘葡萄,又用刀子削了一个苹果,然后随意地调着电视频道。尽管她一直在做着事情,比如说吃晚饭、洗水果、看电视,可是她老觉得自己忘了点什么,这种感觉很不对劲,她以前从来没有这种感觉。这让她有些恐慌,但有一股力量在抵抗着这种恐慌,每次她刚要察觉到什么,就被什么东西又推了回来。她身边的一切都很熟悉,熟悉的床,熟悉的被子,熟悉的白色墙壁,熟悉的老式电风扇……还有熟悉的老头子,这些熟悉的事物给她一种安全感,她很喜欢这种安全感。但今晚她老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她确定这种感觉以前从来没有过。树上的蝉还在嗡嗡得叫个不停,她又习惯性地把阳台上的门关得紧紧的,这样她既不用看见老头子,蝉的叫声也没有那么大了。
第二天,她习惯性地被蝉的叫声吵醒,她身边的老头子还在打着呼噜埋头大睡,她习惯性地推了他一下,他还在呼呼大睡。她叠好了被子,又看了一眼,觉得被子叠得十分整齐,这会给她一种舒服的感觉。然后她准备穿上衣服出门买菜。她觉得最好买点黄花、豆角什么的,她们已经习惯了用这两样菜做早餐。外面的蝉叫吵得人有点烦躁,但这烦躁的情绪她控制得刚刚好,都已经习惯了。
今天天气不错,她目前要做的是出门买菜,最好是黄瓜、豆角,然后做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