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浅的衣裙一件件褪下，看得我心惊肉跳。我对女性的身体，怀着本能的恐慌。偌大的摄影棚，此时只剩下我们两人，刺眼的探照灯，让隐私无从遁迹。浅浅的手放在胸衣后背扣子上，眼睛犹豫看过来。我慌忙做个阻止的手势，说不用继续了。浅浅带着疑惑的表情，说导演不试镜了？我说可以了，我们拍的是武侠片《红尘客栈》，而不是情色题材了，点到为止。浅浅更加疑惑，说导演您真不用了？后面的“不用”两个词，捎带暧昧又紧张得语调。我明白她的意思，赶忙解释说我有强大的心理障碍，见不得暴露的身体，所以从不玩“潜规则”之类的游戏。我记不清向多少青春靓丽的女演员解释过类似的问题，为搏求上位的她们，从未遇到类似我这种情况的导演。她们之中有的鄙夷，有的崇敬，有的高兴，更多是像浅浅这样疑窦丛生。

　　有时候当导演就像是婊子活儿，不仅要低声下气向各大财神爷拉赞助，还要费尽心机维护剧组内部的和谐，个中艰辛外人难以想象。我的导演生涯远不如外人想象的那么风光，一部片子下来，只要其中一个环节纰漏，庞大的投资可能就打上水漂。去年我一部自认为完美的文艺片，最后送审的关头，却被电影审查机构裁剪的支离破碎，他们理由是镜头太灰调且有暴露的迹象。我上门向有关领导解释那是文艺处理得需要，不管怎么努力，这部片子还是报废了，被裁剪的毫不连贯，成了名符其实的烂片。我欲哭无泪，某个同行幸灾乐祸之余，没有忘记点化我其中的奥妙。电影江湖的水深得很，为了规避风险，我转行拍商业色彩浓厚的武侠传奇片。

　　我看中了情节饱满的《红尘客栈》，立即着手组建剧组，海选主演。刚从艺校毕业的浅浅应邀参选，几番过关斩将，颇让评委满意，最后一关是形体展示。某些剧组不知道什么时候形成业内规矩，女演员要在导演面前“展示”形体，其间走味的情节颇让人深思。我示意浅浅穿上衣服，可以回家。浅浅慌乱穿上衣服，神情紧张说导演我们可不可以找个地方喝一杯。我说不用了，便打电话吩咐道具小刘来收拾片场，急急忙忙往酒店赶去。我太累了，就想洗个热水澡睡觉。

　　进了酒店房间的门，浅浅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进来。我说你可以回去了，明天等通知吧。浅浅坐在床头，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我忙解释说，录用你不是我一个人说的算，明天还是要选委会一起决定。浅浅突然哇了一声哭了起来，说老师您别不要我，我已经费了很大劲了，千万不要在您这关被卡，家里还等着我出人头地。我气恼起来，说你好好的女孩子家，非要用这种方式来从业，我选的是演员，不是妓女！

　　浅浅止住哭声，惊诧而慌乱的看着我，说老师我还没有谈恋爱，别这么形容我。我后悔自己的话说重了，赶忙向她道歉。我说未必每个导演都是等于流氓，演员也不一定都要出卖自己尊严搏上位，演技才是事业的关键。浅浅破涕为笑，深深鞠了一躬，说老师令人尊敬，我会谨记您的话。

　　浅浅走后，我疲惫万分洗了澡，迫不及待转进被窝。朦朦胧胧，制片秦小怡打来手机，约我到餐厅喝上一杯。年过而立的小怡早年也是演员，后来升级当了制片，与我合作已有多年。我估计她找我有要紧事，胡乱床上衣服去了酒店餐厅。小怡风情万种坐在角落抿着红酒，我在她对面落座，她不慌不忙给我倒上一杯酒。

　　小怡说东哥你辛苦了，这么晚还打扰真不好意思，其实没什么事情，就是倦了想找个人聊天。我麻木着接下酒杯饮了半杯，问她有什么烦心事。小怡说《红尘客栈》的赞助资金基本可以落实了，问我男女主角选拔得如何。我说女一号基本可以敲定，配戏的男一号还没有头绪，像这样带着哲学味道的电影策划，一般不要找观众熟悉的明星，以免造成先入为主的印象，另外明星的成本也太高，不适合这样小投资的文艺娱乐片。小怡说相信东哥天才的发挥，可以将娱乐片拍成带着哲学气质的文艺片，不过，既然是娱乐片，就应该多多考虑市场效益。

　　我明白小怡的意思，说秦总你尽管放心，一定按市场规律来运行剧情，卖座才是硬道理。小怡笑了笑，说不用这么严肃表态，今天是我们私人交心。我说现在全民娱乐化的年代，要迎合观众口味又不能庸俗化，其间取舍相当有难度。小怡说电影人闯出一条血路，当然艰辛。《红尘客栈》片名，顾名思义，既是侠者活动的场所，又有红尘匆匆过客之意涵盖，除了拍出紧凑的剧情，还要有凄美的色彩和诗意。

　　小怡建议我，干脆自己充当男一号，除了不会武功，年龄气质谈吐都像她心目中的男主角，自导自演在圈内已有前例，需要特技的镜头，找上替身即可。我考虑良久，觉得小怡的话有几分道理，这样不仅可以压缩成本，还可以自己驾驭剧情。出演这样的主角，对表演系出身的我不成问题。《红尘客栈》讲述一群江湖侠者演绎的爱恨情仇，暗潮涌动的旋律之下，另有一番神秘而唯美的氛围。

　　喝完小酒，我送小怡回了房间。小怡脸颊绯红，脖颈下若隐若现的浅沟别有一番风情。我内心躁动，情不自禁抓住她的手腕。小怡猝不及防，像少女那样红着脸说东哥你别这样。我伸手要去搂她，她突然僵硬不动，说东哥这不符合你的性格，这么多年我们默契可以有任何关系，就是不能有亲密接触。我猛然惊醒，赶忙放开她。小怡笑着理了理发际，说心情像头发一样很容易被吹乱，我们还是做个好梦实在。

　　我回去一头栽倒到床上睡得很沉。第二天，几名选委一致同意浅浅出任女一号，我兼任出演男主角。剧组很快组建起来，简短的新闻发布会后，我带领新组建的剧组奔赴南方山区小镇开拍外景。这个剧组有个最大的特点是，没有一名知名演员，所以并不被媒体关注。对于每年大量生产片子的市场而言，这只不过是大海中的一抹浪花。

　　《红尘客栈》一条主线是青春萝莉与沧桑大叔之间的复杂情愫，初出茅庐的浅浅与我唱对手戏并不怯场。浅浅的肢体语言丰富，具有明星的一些潜质。我对她说大多数明星当初都有青涩的演出，等将来找一位经纪好好包装一下，或者将来会走上星运。浅浅含苞待放一笑，说她只是想表达出内心的情感，或者说借助演戏来宣泄自我，尽管家人希望她出人头地，但是对星途不报过多奢求。

　　浅浅很入戏，有时难以区分戏里戏外，例如拍一些感情奔放的镜头，我喊停的时候，她依然沉溺其中情感不能自拔。我说浅浅戏终归是戏，感情投入是必须的，可是演员仅仅是沉溺还不够，还的把握演技的收放自如。

　　拍唯一的吻戏那场，是女主角被从受伤倒地，男主角抱着她生死离别的一个镜头。当浅浅的唇与我接触之时，冰凉的感觉迅速弥漫。我陡然一惊，说浅浅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浅浅眼神空寂，说老师我看到到生与死之间的空隙，透出无比诡谲的色彩。我说我们只是在演戏，估计你是太累了才会产生幻觉。浅浅手持道具剑使劲在地上划上一道痕，说人生只不过是一场戏，在天地间留下一道微不足道的痕迹罢了。我说浅浅你还年轻，等到将来对人生的见解或许就不会这么悲观。浅浅淡然一笑，继续投入了拍摄。这一个镜头重拍了十来遍，直到我的嘴唇有些麻木才完成。

　　《红尘客栈》终于到了后期制作阶段，除了一些需要补拍的镜头，演员便没有多少事可做，剧组准备解散。我对这个自编自导自演的娱乐片，实际并不看好，尽管拍出表面唯美的诗意和相对丰富的情节，但是远不及我之前的文艺小众片的内涵深刻。但这个片子毕竟是为市场需求而制作，所以吸引观众才是硬道理。制片小怡看了一些片花，觉得还是符合今天潮流，可以按计划向院线推出。小怡说，大多工作都结束了，以后重点向市场加大宣传力度，剧组主创人员应当到各地巡回宣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