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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穗

作者:蒋世鸿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4-07-01   阅读:

  
  童年时代令人难忘的事有很多,这些事大都与那时的生活密切相关,比如挖野菜,比如打猪草,比如打柴禾,比如早起拾粪……拾穗当然也是其中之一。拾穗有夏初与秋中两次,一次是端午节前后的拾麦穗,一次是中秋节前后的拾稻穗。
  那年头田地里难得施肥,产量并不高,各家收成就少,粮食自然很金贵。虽然野菜解决了不少难题,但毕竟不能总由野菜扮演主食的角色。拾穗于是可以替补上场。
  还是在大集体吃大锅饭那年月,队里在收割完成后,要求每一个社员拾穗,由队长监督,最后要统一上缴给公家,算作公家的收成。直到大集体解散的前一年,才算放宽了,队里发话说,谁拾得就归谁所有,这可是一个好政策!给每户人家提供了一个口粮的新来源。我恰是在那一年,加入了拾穗的行列。
  端午节到了,人家的门窗户扇上插满了艾草,也有的小孩佩戴了香包,算是给节日增添了一些气氛。那时能吃上粽子的家庭屈指可数,我家自不在此列。母亲也无从解决儿女们嘴馋的问题,只能暗地里难过。常安慰说:“你们能多拾些粮食回来,明年就有粽子吃了。”兄妹们于是为了得到这个安慰奖,就都愿意拾穗去。
  刚收割后的麦地,但见有新鲜的麦茬子杵在那里,在阳光的照射下,犹自显出一片一片的灿黄,将原野的葱绿成块地分割开来。牛在坝埂上悠闲地啃着草,有牧童在它的背上胡乱地吹着不成调的口哨。水渠及田沟里的水“哗哗”地流淌着,沿途浸润着土地。空气中犹有麦子遗留下来的清香味,隐约弥散着。五月的风带着一些暑气,宣布着夏日的到来。布谷鸟在池塘或村口“咕咕”地催促,提醒农民们快点整田,以便赶上插最后一茬子秧。我们要趁麦地还未被整作水田之前,尽快将残留在麦茬子间的麦穗拾回家。
  一大早就跟哥哥们出门了,径直奔向预先确定的麦茬地。兄妹几个一字排开,从地的这头到地的那头,仔细地搜寻过去,这时手里往往就拾到穗子了,一般也只有几穗而已。再从那头返回到这头,如此来回三遍,一块地的产出基本是“颗粒归仓”了。这时可能每个人的手中都聚够了半把或一把。于是再就近到另一块地里,又如法炮制,手里的穗子渐见增加。这样直到早上九点钟左右,才回家吃早饭。早饭过后又去了,直到午后方回,吃过午饭后再去,直到天擦黑并已经看不清地里时才回家,这时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了。第二天还去拾,最后把整个村子的东南西北四畈的麦茬地都拾了个遍。有时还跑到临村去拾,甚至隔村而拾。这样整个初夏下来,也能拾满两三袋子哩,这足可让肚子好过上一段时间。
  时间不知不觉地流转,转眼到了八月,田里的稻谷在太阳底下展示着灿烂,并把金黄色泼洒了一地。沉甸甸的谷穗低垂着,压得稻秸秆弯下了腰。金风吹过,谷穗顺势左右摇摆,如跳秋收之舞。这时节,队里必通知各户在夜里到公家仓库集合,大概在七点钟左右,细铁棍敲打在半截犁铧上的声音极为清脆且急促地响开了,并迅速传遍整个村庄,这是催促各户来开会的信号。每户的一家之主必很快赶到现场,听队长对明日工作的安排。显然,明日要开始收割稻谷了。
  不消几日,稻谷似千军万马,在将帅的号令之下,一一归队,堆满了公家的稻场。高高的谷尖如一座小丘,等待着队里几百号人的分享。
  稻茬田里同时也热闹起来,拾穗的人们争先恐后地忙碌着。田里尚有少量的积水,人们都赤了两脚在稻茬田里搜寻着稻穗。我们兄妹当然也加入了这个行列。这一季下来,又能收获不小,到最后也能充满小半缸,又可以和饥饿对抗上一阵子。
  说起拾穗,让我想起一件事来:那年拾稻穗时,我只不过七八岁光景,开始跟着大哥一起拾,拾着拾着,我和大哥各自走开了,我就独自拾去了。那一次,我很幸运,确实拾得不少,小手很快就抓不住了,我于是将手中的穗子扎成一把,放在靠田埂的一个角落上,根本没想什么,就继续拾起来。等我拾满第二把时,想到还有一把放在那里,就赶紧过去拿。刚拿到手里,就听有一个大人说:“这个鬼崽子,咋偷走我的谷?还不赶快还给我!”说罢,他竟然到我手中去抢。今天好不容易拾到这两把,我正在高兴头上,却突然遭到没头没脑地骂,还被诬赖偷人家的,自然大受委屈,于是抱紧不放,同那人争将起来。这时母亲闻声赶紧过来了,问我是怎么回事,我说了经过,母亲听过后,稳操胜券地和那大人评起理来:“大人一把稻有多大?小囡一把稻有多大?你那一把多大,我这囡一把多大,让大家伙来评评理。你不明显是诬赖人吗?一个大人,怎么好意思欺负小囡?”说着将两把穗子放在一起比较,不消说有明显的大小差别,大家也看得清楚明白,当场把那人羞得面红耳赤。只三下五去二,母亲就把理说得明白透彻。我由此更为敬佩母亲的聪明才智。
  如今事过境迁,拾穗早已成为陈年旧事。我有时会想起那个大人,他应该是在举家遭受饥饿的情况之下做出那种无奈之举吧?他或者早已忘记了这件事,而我在内心里也早已原谅了他。那年月,庄稼汉的苦辣辛酸,往往教人体味到生存的无奈,从而学会感受生活并懂得宽容。现在,“温饱问题”当是早已解决了,人们也早已忘却了“粒粒皆辛苦”的深刻含意,并且勇于并乐于比拼着万元甚或几十万元一桌的豪门盛宴,同时大有前仆后继舍我其谁的英雄气概,谁还会再去拾起那委弃于农村土地里的穗子呢?
  2011年10月6日
  
  审核编辑:落叶半床   精华:落叶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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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散文副主编   落叶半床:
这是作者写的与童年有关的一系列作品之一。同样质朴感人,展现了特定背景下人们为生存而进行的最直接简单的劳动,节日的气氛和景物的恬淡难掩人们最简单的愿望——填饱肚子。在这种情势之下,才会发生一个大人想要抢占一个小孩的劳动成果的荒唐事。这件事不光让我们看到作者母亲的智慧和果决,很明显对作者的成长也是很远大的事。拾穗确实成为旧事,今非昔比,但是艰难生活交给我们的很多东西,今天确乎被许多人丢弃了。


我来评论这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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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3

  • 二无居士

    我小时候也拾过。不过打猪草、砍柴、挑煤、放牛之类的事情做得更多!

    2015-0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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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落叶半床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想到米勒的那幅画。我也拾过麦穗,不过远没有你这里描写得如此艰辛。

    2014-0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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