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千多年前,西王母采昆仑山美玉,制成三支精美绝伦的玉笛,拟献给中原之王舜帝。那个“昆仑日暖玉生烟”的上午,西王母轻衣罗裳,在白雪皑皑的昆仑之巅鼓唇试吹,刹那间雪崩云卷,崖溃石飞,百兽怵然,万民来朝……
千余年前盛唐一个月色溶溶的清夜,李白正倚窗捉月,忽闻笛声大至。乐游原上清秋节,灞水桥头折杨柳。是夜的笛声,吹冷了玉门关上万颗征夫泪,吹皱了华清池里一顷胭脂水,吹落了都城南庄千树桃花瓣,更吹老了淌满中国诗河的那一片长安捣衣声啊!
笛子也许是民族音乐中表现题材最为丰富的乐器了,它既能在“谁翻乐府凄凉曲”中勾起蕙质兰心的纳兰公子“醒也无聊,醉也无聊”的愁烦,也能于“笛里谁知壮士心,沙头空照征人骨”时使豪气干云的陆放翁“有泪如倾”;它时而“笛里三弄,梅心惊破,多少春情意。”让懵懂的少女李易安心如鹿撞,时而又“谁知一曲中宵怨,霜雪无端两鬓生。”使衰老的俞成龙大发时不我待之叹;它时而在“受降城外月如霜”之夜,令汉人李益等辈“一夜征人尽望乡”,时而又“上马不捉鞭,反拗杨柳枝。下马吹横笛,愁杀行客儿。”让印象中骁勇粗豪的边陲胡儿也愁肠百结。
五
在笛子发展的历史长河中,风云变幻的汉晋与物华天宝的唐朝当是其兴旺鼎盛时期,出现了许多盛名的演奏家,如魏晋的马融、蔡邕、桓尹、绿株,唐代的李暮、孙梦秀、尤承恩、许云封等一代神笛,创作了《武溪深》、《落梅花》、《梅花三弄》、《紫云回》、《云州曲》等众多佳作。随着唐朝乐舞和大曲的盛行,笛子不仅在独奏上独树一帜,也成为丝竹乐团编制中不可或缺的重要乐器。通过当时大量描写笛声的诗句,可以看到笛子在民间的流传也已颇具规模。
当时有一个宫廷乐师李谟的故事特别打动我:
盛唐开元年间,笛子演奏技艺达到顶峰。一年元宵节晚上,玄宗李隆基微服出游洛阳赏灯,忽闻酒楼上传来一阵悦耳的笛声,吹奏的正是自己昨晚在上阳宫所奏新曲,大为惊异。次日李谟被召进宫询问,他说:“前晚在天津桥赏月,听见上阳宫里传出的动听乐曲,就用小棍在桥上排列记下曲谱,昨晚所奏即是。”他当场又演奏了一遍。玄宗听罢,很是称佩。见他年少英俊、聪敏非凡,遂命其为宫廷乐师,另封“笛中之王”,号称“天下第一”。李谟出名后不禁骄傲起来,有一次他告假回乡,在越州(今浙江韶庆)镜湖与当地进士月夜饮酒畅游。受众友赞捧,吹了一曲《凉州》,友人无不称赞,惟撑船老丈冷漠无声。李谟故意挖苦道:“是瞧不起我吧。”老丈对曰:“你把《凉州》曲中的‘十三叠’吹成‘水调’啦!”说罢拿起李谟的竹笛吹奏起来,曲调悠扬,连李谟都听得怔住了,从此,李谟再也不敢高傲自大了。
前贤先师常常论及淡泊明志,致使后世历朝历代多有“一生好入名山游”的烟霞散人,有“天子呼来不上船”的狂狷之士,有“聊为陇亩民”的林泉高隐,尚周礼、慕舜制似乎成了孔门后人的核心内容。因而官与儒、民与士似乎在封建时代并无严格区分,中国民乐经典泰半直接来自或改编自民间的现象,说明了在文化修为和审美接受上,等级森严的封建阶级制度已经失去了实际的效力和界限,因而宫廷乐师李谟折戟于船夫,在当时也并不是一件多么大不了的事。
六
我热爱农村,或许是跟我在乡下读过几年书有关,其实更大的原因还是当时我在写作古诗词,对传统的文化都显示出浓厚的兴趣,而传统文化诞生的环境,正是没有工业污染与喧嚣的农业社会,这与我素来的志向是一致的。
从平平仄仄的唐宋诗词开始,我逐渐爱上了所有的中国传统文化形式。不说《将进酒》那豪气干云的盛唐大气魄,不说《声声慢》那柔肠百转的偏安小朝廷,不说《清明上河图》的苒苒物华,不说《渔庄秋霁图》的冷落清秋,就是那些看似与上层艺术隔了一层的器物,比如流光溢彩的唐三彩、素朴古拙的紫砂壶、巧夺天工的青花釉、简洁典雅的明式家具,也极大地丰富了我的精神世界。
在我的眼中,一个民族的所有艺术基本上有着自己的共性。如果把交响乐比拟成讲究矛盾冲突的话剧和理性厚重的小说,那么民乐则是追求精工细巧的诗词和率性自然的散文;如果说西方油画体现了对光学应用和人体解剖的科学性,以及积极的现实批判性,那么中国水墨则传达了东方人道法自然的清静无为以及由此而衍生出的“逸笔草草,聊以自娱耳”(倪瓒语)的笔墨情趣,中国民乐和中国山水画在所有艺术门类中,几乎是最大化地传承了老庄无待无求以达到天人共生的出世思想。
在所有民族乐器中,可以说笛子是最为平民化的,因而它也就天生拥有了一种率性和淳真,而不像其他种类的乐器,往往是在历尽劫波之后,方才有了看破十丈红尘的幡然,红尘于它,原本说有便有,说无便无,不存在看破不看破。这一点正如世代躬耕南亩的农夫,日出了而作,日落了而息,不发逝者如斯的空洞概叹,没有仕途艰险的如履薄冰,一切都在日升月沉间平静似水地静静流淌。
然而随着科学经济的发展,这些传统已完全成为了历史泛黄的背影,虽然近年来兴起素质教育,各种艺术培训班如雨后春笋,不断地出现在万里神州的每一个城镇,但艺术于当代人而言,多半只是一种谋生或者出名的手段,真正能够耐得住寂寞,经得起名利诱惑,潜得下心来研究音乐的已不复存焉。
http://www.hckz.cn/sanwen/wenhuadili/2013-12-19/715.html(《孤城万仞山,悲笳胡月寒》之三《似被前缘误》)
笛,确实更适宜生长在乡间,在没有喧嚣的夜晚,悠扬的声音远远透过月光和薄雾,沁进你没有过多东西充塞的脑波,很容易便有了共鸣。然,我更喜欢口哨,好的口哨,有邻家大哥的亲切互动,也有王者除我与谁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