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没有轮子的车
有很多

比如大年三十晚上
灶间的火光

比如黑铁锅里
小白脸滚烫的饺子

比如母亲手中
折叠燃烧的金箔银箔

比如鞭炮
碡碌 香烛 烟花
虔诚的佛像

比如民间流传的一个笑话
什么东西前边没轱辘
后边也没轱辘

四爷告诉我
在东北那东西叫爬犁
在冀南我们称作拖车

四爷说着说着突然哭了
九十岁的老人
把脸深深地埋在手掌间

他说拖车上
还有裹在襁褓里的弟弟
母亲在叫他的名字
2
我想弄明白
与姥姥有关的几个人

比如她的男人
比如她男人的父亲
以及她男人父亲的父亲

就像九十岁的四爷
也会在2014的马年
想念母亲

因为一棵树
因为一团根
因为我也会
和所有的先人一样
当巷子口挂满红灯笼的时候
儿子的儿子
会不会将我回想

在所有的香烛烧完之前
他们应该默念的名字
应该有我的姥姥
我的爷爷
我的父亲

这样的问题总让人很疲倦
四爷说
姥姥的男人叫秋来
离世的时候
爷爷只有11岁

而那个给秋来起名字的男人
连四爷都不曾记得
四爷叹了一口气
你家本来有个很大的家谱
后来被一个续弦的女人给烧了

烧了
都烧了
马年的鞭炮响得急呀
我说四爷给你拜年了

明明暗暗的街上
已经有很多走节的人
偶尔飘过熟悉的身影
给我打声招乎

天就要亮了
我数着头顶上的星星
正在一颗一颗的减少

3
很少喝酒的弟弟
在大年初二的夜里醉了
他神情激动
手握菜刀

他说先砍死
50年前把父亲推到井里的男人
再砍死
村二组 如今住在洺河桥口的
张老蛋子

他说起南瓜 脏兮兮的绵羊
大片大片的白杨树叶
他说一直记着
那个南瓜
张老蛋子扇他的耳光

翻出一张老照片
我不想说太多的话
那个裹着白手巾
双目炯炯有神的男人
是我的爷爷

弟弟 你能砍死
当年打断爷爷右腿的日本人吗
你能阻止参军复仇的伯父吗

那个对面坐着的老人
是我们的父亲
头发已花白

他在伯父参军的那个凌晨
赤着身子跳下炕来
把伯父吃过的碗 筷子
铁勺子和锅
全部舔光

一片片金黄的油菜花
一片片金黄的小麦穗
那个给秋来起名字的男人
是我们的祖先

他在一个个失望的春天过后
又在一个个失望的夏天过后
盼望秋天的到来

弟弟 他究竟叫什么
长什么样子
谁又能记得
4
我站在马年的烟火里
细刨一棵写满名字的枣树
黑黑的泥土里
沙子和石块都是光亮

所有流过眼泪的根须
都会想起越长越高的树枝

再深一点
再久一点
再高一点
再安静一点

我们孩子的孩子也会
跑到街上
看熙熙攘攘人群里

有多少像你的人
有多少像我的人

有多少没有轮子的车
都跑在
掌灯时分的烟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