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一片荒滩，乱石滚落在脚下。我像一只受惊的羚羊，呆立在无边的荒漠里，惶惶不安。

　　回神张望的时刻，一棵草挂住我的裤脚。一声你来了，柔中带伤。我俯下身来，盯住她看。她的叶子真修长啊，弯弯的，让我想起天上的新月。我什么时候和她攀过交情了？我只是普通的一棵草，没什么好奇怪的。她看穿了我心思地说。

　　你在梦里叫了我的名字，于是就认识了。是风，带你来的。你瞧瞧，人是最善忘的。梦里还记着的，醒来就全忘记了。我的脸火辣辣的。

　　你喜欢风吗？我赶紧岔开话题。喜欢。她很快乐地回答。风的消息是最灵通的，而且他是一个值得信任的好朋友。这个世界上没有他不知道的事。如果你觉得这是笑话，那是因为你短见而偏执。知道捕风捉影吗？说穿了，那都是些徒劳。他不是只有一个形体。人们所能网到的都是人本身心底里最阴暗的东西。要知道，人类最擅长这个了。我撇了撇嘴。不觉脸上又辣了起来。人哪，在某一个时刻，真是这么不堪一击呢。

　　但是我追逐的不是风，我追逐的是白玉。风，追逐的，是云。云聚云散，是风催生了雨。雨化水，水又幻成云。一切都在情理之中，一切也都很用情。她笑着。

　　相不相信，每一个人的前世的前世都是一棵草。只是轮回到来的时候，为了忘记前生，很多草选择了不再做草。因为草不能四处乱跑。但是草的记忆是最好的。我不会忘记过往，记忆在我，会成为一种永恒。只有身为一棵草，才能记得最初的日子。

　　那我的前世的前世，是棵什么草？她伸了伸腰，白了我一眼。不知道！生气了……

　　最初的日子，她说到此处，我不得不夸她，不觉神色又好看了几分。最初的时候，我和白玉长在一处。共享阳光、雨露、风霜、雨雪，走过四季，走过一年又一年。我开出最美的花，白玉总是说好。

　　几乎每棵草都会开花。岁岁年年，年年岁岁。如果你没有见过一棵草的花，是你的生命不够长。不用怀疑。人的生命总是有限的。

　　白玉离我越远了。他沉下去了，沉到地下，很深很深的地下。长年累月的灾难，战争……无休无止，地表陷下去了。一个又一个城池沉入地下。贪欲，都是贪欲！她滴下泪来，白玉也一同沉下去了。那么长，那么久。

　　一岁一枯荣。不信吧。这短短的一岁，我顽强地生长着，生长着。为着开花，为着结果？都不是。为着活过。转眼就是一季。每一岁，我的根会深入一寸，离白玉便近了一寸。

　　我回首，风打了一个唿哨。他说，睡吧，春困来了。你不给我讲故事了吗，我打着哈欠。已经讲过了，通过她。风摆了摆那棵草，正是她。你在梦里叫过她的名字。

　　她追逐的是一块沉入地底深处的石头。青美得很。风说。

　　告诉我，怎样才能像你一样？像只羚羊那样奔跑，什么也不要想。听见吗，当你像只羚羊一样奔跑的时候？带你飞一次，风起身，带动空气。我飞奔起来，像只轻捷的羚羊。大地上飞动起数不清的草色苍茫，广袤无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