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鞋印迹 幽微的煤油灯的光晕里，母亲在剪着鞋样，剪刀在碎布上剪出“咝嚓咝嚓”的声音，给宁静的秋夜平添了韵律。鞋样剪出后，有时也叫我们兄妹几个用自己的脚比比大小。母亲将鞋样平整地放在方桌上，将糨糊再细细地搅拌了，又把一块布头绑在一根筷子上，蘸上糨糊，在样底上均匀地涂抹上一层，再将碎布一块一块地拼凑着粘黏在样底上，如此一层一层地累积上去，直到有一扁指的厚度。然后以一块较大而完整的布覆在最上层，再以剪刀剪去超出样底四周的布边。这剪下的布边其实已经很小了，但是并不丢弃，而用于下一只鞋底上。母亲这样反复着，一个晚上可以做四五双鞋底。
第二天，将鞋底在太阳底下晾晒过，如果那天的太阳光很扎实，糨糊基本上会被晒干。到了夜里，在煤油灯幽幽的光里，母亲就开始了纳鞋底的工作了。
门虚掩着，有时也闩着，夜风偶从门缝中钻进来，透着秋收后的丝丝凉意。煤油灯在风中扑闪着豆大的光亮，照在老屋里，却是那么的柔和。这当儿，母亲纳鞋底的声音响起了，我们兄妹几个也都坐在屋子里，但见母亲一针一线地纳着，母亲右手食指上戴着针顶，小针在穿越鞋底前，要用针顶顶出，再用左手的拇指与食指捏住小针穿过的部分，用力地拔出，线随了针从鞋底穿过，在母亲的拉动中，发出“噗噗”的声音，极有节奏，伴随着母亲那缠绵而婉转的歌谣，入耳皆成旋律。但见鞋底上一会儿就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线点，有规律地排列着。我极钦慕母亲的心灵手巧，这样飞针走线，往往一个晚上就能完成一只鞋底，须知一般人一个晚上顶多也能做出半只而已。
夜渐深了，煤油灯的光亮昏暗了。母亲拿起剪刀，将灯花剪去，于是油灯的亮光又大了起来。母亲就又接着边做布鞋边哼唱她的歌谣了。
我最喜欢这个过程，却全然不知母亲的辛苦。因为在这个过程中，我每能听到母亲的歌谣，每能听到母亲讲神话传说和民间故事，每能学到谜语，每能学到歇后语，并能了解到大量的民谚和俗语，因此，从中学会了很多知识并懂得了很多道理。现在再看母亲的那双手，布满了老茧，皴裂的口子相连成岁月的长河，流淌着沧桑的故事。
有时忽地听到母亲“哎哟”一声，我就知道那是母亲在纳鞋底时，不慎被针扎到了手指。到穿新鞋子时，如果发现鞋的某一处有个红红的小点儿，那就是母亲做鞋时，被针扎后留下的血痕。
有的夜晚，我们熬不过，哈欠连天，睏得睁不开眼了，就先上床睡觉去了。只剩母亲一个人在屋子里做着布鞋，往往我们一觉醒来时，仍听得母亲在那里忙碌着，我们迷迷糊糊地又睡下去了。等到在梦乡里到处游弋，忽然内急要找个地方撒尿时，母亲刚好叫我们起夜解小手了，这就避免了我们的尿床。但有时会提前内急，还未待母亲叫起夜时，我已在梦乡中找到了一个极恰当的地方，舒爽的撒上一番，床上已被一大泡尿变成汪洋大海了。母亲也并不打我，只是说上几句，又抱起仍在犯迷糊的我换个位置睡去。
这个时候夜已然很深了。待母亲拾掇完毕，才去睡了。我也偶在这当儿醒来，过上一阵也睡不着，这时便听到鸡叫的声音了。
在这个过程中，一只一只的完成，一双一双的完成，大半个秋季就在针线活中过去了，而且年年如是。那个时候我们年纪小，有了鞋穿，整日在村中与玩伴们玩捉迷藏及狼逮羊的游戏，也不管鞋的愿意与否，只管撒开性子到处疯跑与疯闹。翻邻居家的墙啰，爬村口高高的乌桕树与皂荚树啰，从草垛上往地面跳啰，踢路上的土坷巴啰，这无疑加快了鞋的磨损。玩性大的我们，哪里想得到母亲做鞋时的辛苦？
母亲又常为我们补补缀缀，如果是鞋帮被蹭破了，就打个补丁；但如果是鞋底被磨穿了，那就很难修理了。也只能叹一口气，丢掉了。
我家是个大家庭，祖父、父亲、母亲加上我们七兄妹，鞋的用量很大，比一般的人家要多出很多。母亲为每个人做上两双，就是十八双了，这可是一个不小的工程。就这样，母亲仍能在秋天那剩下的两个月内全部做完。竟然还有多余的时间帮别人做上几双，也时有做了送给亲戚家的小孩子穿的，因此，村中或亲友中至今还有人在念叨母亲的好。
新鞋不那么容易穿上脚，有时甚至要借助鞋拔子才能穿得上，刚穿上脚的那几天，会挤得脚疼，但那几天一过，就特别的舒服。尤其在过年时，穿上这样一双新鞋子，心里那个高兴劲，就甭提了。脚在布鞋的裹护之下，舒坦极了，也温暖极了，那都是母亲一针一线在长夜里熬出来并以心血凝成的啊！
去年过年回家，看到母亲整理衣物，在立柜中，竟然还存有两双崭新的布鞋。母亲还拿出一双递给我，说这双是为我做的，让我试试还合不合脚，并说起往年秋夜里做鞋的一些事情。我已有很久未穿过布鞋了，我当时就试穿了，竟然仍是那样的合脚，母亲是早将我的鞋码记在了心里啊！穿着布鞋站起身来，感受到母亲暖暖的体温，接触大地的宽广，如在母亲的怀抱。此际联想起当年母亲每晚做布鞋的一幕幕情景，我顿时激动不已，禁不住热泪盈眶。
审核编辑：柳芽儿 精华：小晓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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