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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聊斋

作者:西苏    授权级别:B    精华文章    2014-06-07   阅读:

  
  1.
  我父亲晚年练习过一段时间的香功,那当口很多人都信服,一早排着整齐的队伍,在空旷的园子里,一起上下起伏左右摆动,跟上学做广播操似地。我父亲刚练时,家里也有反对的,因为父亲拿回来的宣传小册子中,写的都是满纸胡诌的玩意,又是济公活佛,还有闹天宫的孙猴子,反正是属于不搭调的蒙骗市井村妇的传闻。母亲也笑,说父亲是临时抱佛脚,见了腿就捧。父亲自己也笑,摇着他那柄纸扇,说老人家我是当做广播操呢。
  练香功入迷的人都想有朝一日,真能发功散发异香,以净化生存的空间,所以巷间转角常有传言,今某地有清香阵阵,那日某人忽然间周身异香,经久不绝。我当年那个办公室中有个年轻才子,长得一表人才,据说还能够写几句现代。老实说那时候能够写点的少年也蛮有人气的,一帮师奶们都愿意跟他探讨文学,把自己装扮成文学女青年的模样,不过他更愿意讲香功心得,搞得跟大师神态一般,伸张了那双白皙手掌,发功求香。
  一日正逢单位发夏日福利,中间有六神花露水一瓶。于是和隔壁科室里的小胖合谋,乘帅哥发功求香的当口,开瓶猛洒花露水。恰巧有清风袭来,顿时满室香气一片,于是有惊异赞叹狂笑之音。
  2.
  钱钟书在上世纪八十年初去日本访问,在著名学府早稻田大学作演讲,用了“可以怨”的题目。老先生很是可爱,说自己到日本讲汉学,有点“他发明了雨伞”的意思,谦虚中不乏真学人的睿智。
  “诗可以怨”出自《论语》,所谓“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简单说就是诗的四个作用,但这个位列最末的“怨”,还是写出好诗的根本,故司马迁讲《诗三百篇》有“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的感叹。
  想写好诗,却又苦没有真的经历磨难,似乎只能够“怨”起来,于是强把无端的恨事就袭上心头。倘若“无端”是无由自心生也罢了,偏偏这“无端”是闭门而造。宋人有“舍弟江南没,家兄塞北亡”的杜撰哀伤重祸的句子,范成大曾有诗嘲讽:“诗人多事惹闲情,闭门自造愁如许”,范先生讽喻的不是写“舍弟家兄”的那位,这样的无名之辈还不值得范先生去一说,老先生讲的是陆放翁。其实范先生的话是多余的,因为陆游后来自己也承认:“醉狂戏作《春愁曲》,素屏执扇传千家。当时说愁如梦寐,眼底何曾有愁事。”
  于是好奇顿起,查《宋诗选》未得此诗,去书店查放翁全集乃得,其诗云:虙羲至今三十余万岁,春愁岁岁常相似。外大瀛海环九洲,无有一洲无此愁。我愿无愁但欢乐,朱颜绿鬓常如昨。金丹九转徒可闻,玉兔千年空捣药。蜀姬双鬟娅奼娇,醉看恐是海棠妖。世间无处无愁到,底事难过万里桥?
  原来无病呻吟这东西还是传统的手法。
  3.
  去旧书店淘书,见有俞曲园《春在堂随笔》,拿起来翻看,见目录中有“十五贯传奇”一则,颇是好奇。如今昆曲舞台上的《十五贯》本子比较粗糙,因为迎合时代的审美而刻意删改塑造的痕迹非常明显,当初如果不是周传瑛、王传松两位“传”之辈名伶的演绎,恐怕很难有值得一听的效果。清人朱素臣是昆曲苏州派的作家,非常注重剧本的市民性,所以即便是写况钟这样的清官戏,其间也不乏市井巷间的描绘。老先生所记“十五贯传奇”与吴门朱素臣的《双熊梦》也有很大差异,第一里面没有清官况太守,第二,一双年轻男女被冤屈而死。
  其实看到后半段我已经在笑了,老先生在他的随笔里居然抄了宋人话本小说《错斩崔宁》。老先生倒没有耍学问大家的身份,老实说自己是在《今古奇闻》里所见,只是怀疑宋时有这十五贯钱的冤案,如今附会在况太守的身上。
  俞曲园被后人称为最后的朴学大师,后来又因反对爱门生章太炎的反叛思想,被人以守旧文人来讲读。其实这个能够写出五百卷《春在堂全书》的读书人,岂是一个守旧无趣的人。第一个知道他不是死读书的人,还要算到曾国藩的头上,当初俞樾去考进士,单就是“花落春仍在,天时尚艳阳”两句,就让素以学问自诩的曾大学士暗自拍案。一个年轻的读书人能够在“淡烟疏雨落花天”的意境中,跳出落花悲哀的小圈圈,足见他的思维活跃。
  读书人的乐趣或真的不是常人能够揣摩的,习惯的思维对他们来说显得那么幼稚。俞曲园是以写书为乐,这种心态恐怕是连章炳麟都无法获得的,如此的心态也注定太炎先生只能够是他俞樾的学生。
  二〇一〇年七月十八日
  西苏于吴中沁庐东隅
  
  审核编辑:沁芳闸   精华:小晓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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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副主编   沁芳闸:
三篇各有其妙处。第一篇让人想起那段陈年往事,那时还没有城市广场这一说,但只要有块空地,大家一起练香功练的如痴如醉。其中就有这么一群象那位年轻才子那样,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会练功得道,全身散发香味。现在看来调侃颇多,可当时很多人就是这么相信的,大概中国人缺乏信仰很久了。第二篇让人想起那句为赋新词强说愁。大约人生总悲哀的,因此上只有怨愁之作才能马上引起人的共鸣和佳许,就象悲剧一样直指人心过目不忘,于是无病呻吟便成了传统手法。第三篇更好,看了此文或许真有人再去书店淘淘那原著,然后想起原来章老先生的老师俞先生是朴学大师。一切皆往矣,唯花落春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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