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散文 > 情感散文 > 仿佛若有光

仿佛若有光

作者:韦依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23-12-25   阅读:

  
  星城的冬季终是苦寒之季。
  立于窗前,看狂风裹挟着骤雨任意肆虐,看远山雨霭昏而不消,看满屏楼宇在雨色蒙蒙中载浮载沉,看石板路上行人步履维艰.....这一刻,如身处空旷苍茫的荒野,一切回归人之初,没有色泽,没有语言,没有思想。
  我想,我年少时一定长久凝立于门前注视过这雨。
  风疏一阵,紧一阵,忽而空白一阵;雨被风挟着,也疏一阵,紧一阵,忽而空白一阵。天黑了,又亮了。洼处的积水被雨击中,水花四溅,波纹荡漾.....
  八到十二岁期间,每年的冬天,都是我的劫日。穿少了,会咳;穿多了,也咳;日咳,夜咳,咳声撼人。常常是,一场感冒持续一个多月,天暖好转一两个星期,稍不注意保养,新的一场感冒又来袭,又一病数日。方圆几十里,四处求医,大把大把地吃药,但仍见效甚微。药下肚,疲困不已,根本无法正常听课。再后来,有将近一半的时间,我不大去学校了,要么外出求医,要么在家休养。套上三、四件哥哥姐姐穿过的旧毛衣和厚厚的外套,仍觉得寒意侵骨,于是窝在厚厚的棉被底下昏睡度日,梦里时常魔影重重。被惊醒了,凝听风从远处呼啸而来。九十年代的岭南的偏远小村,几乎接触不到教材之外的书,无聊了,只能翻翻课本,依葫芦画瓢做习题。
  厌了,倦了,踱步至前厅,探着头往外看,天一片青灰色,雨随着风沐过天庭,漫无边际地闲逛,一不小心,跌了一跤,摔下来,高高低低地打在门前的树上。黄皮树倒是不惧冬日的冷风冰雨,依旧打足了精神,依旧身披青绿。可怜了杨桃树,雨渍叶落,一地黯然,铺满庭院。苦楝树只剩下一些枯瘦的枝条和几串霉黄的果实,身子僵硬得有些呆板,像个不懂风情的汉子,终日木然地站着。终日都是灰色的天,潇潇的雨,在那样的场景下待久了,人会变得怔忡不安。日子就那样不管不顾地如逝如流,没有人在意过一个小孩的喜怒哀乐,那么小的一个人,在如蛭附骨的寂寞里挣扎,日复一日,就像人走在冬季的深水里一样,无论如何奋力,仍划不出那片水域...... 
  天气转暖,身体好时,我也会去学校,然而学校的日子也并不好过。四个孩子同时读书,加上我长期生病,家里实在穷。阿爸为了筹学费和医药费,常常趁着春种过后,跑到广东的建筑工地做临时小工。家里十几亩的田地外加二十多头大小猪就这样丢给阿妈。七八月份,他回来忙双抢,随身带回的钱很快就被花完,所以,九月初,又必须出远门,然后十二月回来收甘蔗。即便这样,家里仍旧捉襟见肘,必须有一个孩子缓交学费,我成为“天选之子”。自此,二到五年级,长达八个学期,在阿姐步入社会打工之前,我每次都期中过后才交完费。没交费前,每次早操结束后,我与一批穷学生都被当成“阶级敌人”发配到“贫穷”这所大学改造,接受“人民的审判”。好不容易熬到解散,回到教室,调皮的男生们又来一阵嘲笑。为避人嫌,女生群,我是不敢主动靠近的,只远远地看她们抓石子、跳方格......快乐是她们的,一切都与我无关。
  一个阳光透过窗棂漫进教室的午后,我坐在靠窗的位置上,身旁响起一个声音:“他们都去上体育课了,你一个人在这做什么呢?”是校主任,姓麦,人极好。“在赶作文。阿爸不在家,趁着身体好,我答应了阿妈放学后去地里干活。”他没言语,笑一笑,走了。
  “老师......”
  “啊?”他折回,看着我,依旧带着笑。
  “你下学期教我们数学好吗?我退步了许多。”
  “我一个人说了不算,得向学校申请呢。”
  “那就算是答应了哈!”
  “你一定要好好学......”
  第二学期,他果真又成了我们的数学老师,而我依旧是被批斗队伍里的“钉子户”。这回,我胆肥了许多,高高地抬头,仔细观察台上校长的举止,他每每讲到动情处总会口飞横沫,我们这些祖国的花朵就在他辛勤的唾沫浇灌和谆谆教诲下茁壮成长,我真庆幸自己不必站在最前列。台下的学生其实并不安分,做着各种小动作;偶尔还有人从下身丢出一颗毒气弹,然后引发人群小小的攒动……老师原本担心我有思想负担,听我津津有味地讲了这些趣闻后,放心了许多。叶子并不介意我的身体,她会跟我讲班里各色人等的事;班上最高个的女孩,总爱趁我不备之时,在我屁股上狠拍一下,然后迅疾跑开,我不甘示弱地追着,只有我知道,那追骂声里分明夹着些欢快;若被惹恼了,也打架,脱下解放鞋,狠拍在男生的脑袋上,而后,又和好,享受他们“进贡”的偷来的果子,磕磕巴巴地为他们讲解数学题......那是久离人群,重新回归后才会特别珍惜的乐趣。
  初一,混迹于高手如林的重点班,我的神经时刻紧绷,但无论如何努力,成绩依然差强人意。本只愿长久地躲在最安静的角落,却因挂着学习委的虚名,不得不将每日习题板书于黑板;劳动课,被他人拿走工具,手足无措,被说不积极;不愿参加元旦晚会的舞蹈排练,被说没集体精神;没在六百多人中考进年级前十,被说甘于堕落.....无法言语的挫败感和无力感包围着我,只觉得委屈,只觉得日子无趣而漫长。
  好一阵,班长鲜,因为经济原因,没来学校。我和珍去她家里做思想工作。此后,每个学期的长假,我们仨都会相约去已转学至思怀中学的徐家聚一次,形成“铿锵四人行”,直至初中毕业。我们一起骑车到传说中的木梓小镇赶圩;一起于浅水河边洗衣嬉戏;一起于山上挖木薯、于田间插秧或割稻子,被吸血的蚂蟥傍身,吓得嗷嗷叫;一起在几十年的老树上摘荔枝,因贪吃,又一起上火;一起于夜间聊女生的贴己话,直至凌晨,方沉沉睡去......我的世界,终于不再以只灰色做底,不再是寂寞沙洲冷,挂在脸上的微笑也越来越多。
  初二,被分到年级最差班,一帮男生,课堂间睡觉、翻围墙逃课、偷东西、打群架,屡屡发生。被放养的我,出奇轻松地拿到此前可望不可及的名次且相当稳定,慢慢找到了学习的乐趣。
  初三,学习难度陡增,最要命的是,学校安排的高配数学、物理、化学、英语老师,全都用当地汉族人的土白话讲课。来自少数民族的我,听惯了普通话,总要慢几拍才理解老师的方言,跌入盲区深渊,各科成绩全线崩溃。
  那个年代,经济落后,教育资源匮乏,能考上中专,就算得上读书人,就算光耀门楣了。我一直都以为,自己会随大流,考中专,三年后,早早赚钱,为年迈的双亲减负。初三下学期,老师们大力宣传高校首次扩招政策,后期,中专毕业证将会成为鸡肋,技术含量会大打折扣,国家也不再包分配工作,若不顺应趋势,许多人毕业后,将无法满足社会所需,终会被时代淘汰。参加过援越抗美的阿爸,见过外面的世界,吃过没文化的苦,在班主任的再三动员下,终于同意让我报考高中。
  中考结束,残酷的现实很快就来打脸。那届六百六十多人,仅二十二人考上市重点高中,不及百分之四;剩下的学生,要么上野鸡高中,要么上中专。徐、鲜、珍、我,无一人成为幸运儿。珍早早步入社会;鲜去镇高中,后因穷困,不得已,中途辍学;只剩下我和徐苦苦挣扎。我和徐的书信往来,自初一下学期至高考前两个月,持续了近五年。信里的句子,似,总渗着无可名状的忧伤,可笑的抒情,茫然而不自知的矫饰,也许也只那个年纪,不怕人笑肉麻吧。
  再后来,读大学、恋爱、工作、买房、成家、生子。记忆中,一些零碎的片段,在汩汩流年中逐渐变得模糊,但泛黄昨日里,师友们的善意,却一直铭记于我心。这些小小的善意,让我在暗败生活中看到些许光芒。每次对峙过绝望后,支撑我继续前行的,正是前方仿佛若有光的感觉,它让我坚信,跟随心灵中那束微光,复行数十步后,终会迎来豁然开朗的一刻。
12
  审核编辑:落叶半床   精华:落叶半床

上一篇: 《 天欲雪人安好

下一篇: 《 为爱闯关

【编者按】 散文副主编   落叶半床:
回顾人生,许多的过往触动思绪,人在成熟的过程中,思想和情感也在悄然发生变化。然而,感念过往里点滴的善意,成就今天的自己,坦然面对每一刻。


我来评论这本书

  • 最新评论

最新评论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