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首小说】蝴蝶 “怎么可能？师父，你明明是个男人！”我惊恐地看着师父，看着这个被我从始至终当成父亲一般去尊敬的男人，怎么突然之间他就变成了我的母亲，简直不可思议。
师父抬起胳膊，拔出发簪，将束在头顶的发髻打开，用手指轻柔地拨动着头发，一缕一缕地拉直。顿时，一张秀丽的、女人的脸庞呈现在我面前。
“母亲？”母亲这两个字对我而言太过陌生了，就像遥远的星空一样神秘。我从来没有想过我是一个有母亲的人，更无法相信我的母亲一直和我相依为命了十几年。
“其实蝴蝶这个名字不是我给你起的，是你父亲起的。他看到你额头中央的胎记像只蝴蝶翩翩起舞，便给你起了这个名字。你父亲活着的时候，最大的心愿就是我们母女俩能够活下来。当时仇家追杀的人是我，你父亲为了救我，将我的青袍穿在了自己的身上，并装扮成我的模样，而将我伪装成他的样子……于是，我活了下来。”
我的泪水早已如春雨一般飘落，我开始想象那个被我称作“父亲”的人，他临死前怎样忍着疼痛抱着我在森林里东躲西藏，怎样将树叶一片一片摘下来铺成小床，又是怎样脱下沾满鲜血的长袍将我包裹起来。
“后来，我在那片森林里找到了你父亲的尸体，他遍体鳞伤，唯有那张脸还是一如既往的干净明媚，嘴角挂着心满意足的笑容，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师父说着停下来擦拭了一下嘴角的血迹，露出了一个勉强的微笑，继续说：“我将你父亲的尸体埋在了树林里，给他立了一块无字碑。我不敢在石碑上刻上他的名字，害怕仇家会看破端倪，继续找我报仇。于是，我带着你逃离了那片埋葬你父亲的森林，从此以后，便装扮成他的模样，以他的身份苟活于人世，只是为了将你抚养张大。如今，你长大了，可以自力更生了，我终于能够安心地去找你父亲团聚了。”
师父说着从嘴角挤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她的眼神变得柔和明亮，我在里面都找不到一点死亡的影子。但我知道师父要走了，这一次，她是真的要抛下我，去寻找她心中日思夜想的那个人了。
“蝴蝶，你可以叫我一声‘母亲’吗？”师父用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我。
“师父，我——”
“叫母亲！”师父打断了我的话，态度十分坚决。
“母亲——，母亲——”我连续叫了两声，就像两块坚硬的石头从我嘴里跌落下来，显得生硬冷漠。
师父努力抬起一只手，在我的脸上轻轻抚摸了一下，说：“孩子，我临死前还有最后一个心愿，希望你能帮我完成。”她说着停了下来，有气无力地咳嗽了两声，像是等待着我的回应。
我连忙点点头，带着呜咽的声音说：“师——，母亲，你说，你说，不论什么心愿我都帮你完成。”
师父开心地笑了，微笑的同时一行眼泪顺着眼角簌簌滑落，像一条透明的蚯蚓。
“等我死后，你回到那片森林里，找到你父亲的墓碑，帮我在上面刻上他的名字……”师父说着便闭上了眼睛，永远，永远都不会睁开了，我知道她是带着幸福离开的。
师父死后，我一直在那片森林里独自徘徊了几十年，始终没有找到她嘴里讲述的那块石碑。不知道九泉之下的师父会不会因此而埋怨和责备我。
后来，我渐渐老去，我的身上落满了岁月的风霜，时光漫过我的头顶，染白了我的头发，我和森林一起变老，和日月星辰一起变老。
我的记忆开始褪色了。慢慢地，我忘记了师父的模样，她的形象变成了一滩模糊的影子，融化在清冷的月光中。
某一晚，夜色凝重，整个世界被包围在一块黑色的幕布之下。我终于找到了那座石碑，透过树枝的缝隙，它像一位被遗弃的老人，满目疮痍。我兴奋地朝它奔跑过去，心想在我临死前，终于可以帮助母亲完成她的心愿了，可是当我走到石碑前，看着它颓唐、疲惫的模样，才想起我并不知道那个男人的名字。
是的，我不知道我父亲的名字。我用手婆娑着那块青灰色的墓碑，脑海中浮现出那件青灰色的外袍。袍子上的温度是来自父亲的温度，墓碑上的温度也是来自父亲的温度。
我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紧紧地抱住那块石碑。我想，我不需要知道他的名字了，我只需要在上面刻上四个字——蝴蝶之父。
梦醒了，我睁开眼睛，仰望着森林上空，金色的阳光像成千上万个精灵在树叶间吵吵闹闹地跳来跳去。我老了，我就要死了，可是那些阳光，那些精灵却是长生不老的。它们会继续守护着这片森林，守护着那块只有在梦里才能找到的石碑，我已经在它上面刻下了自己的名字。
我想，我一定能在另一个世界里找到他们，我的父亲和母亲。
审核编辑：西部井水 精华：西部井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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