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一个夜晚,在烧烤店对面的便道上,我碰到另外一个邻居。瘦小的身材,灵猫一般轻灵。槐树制造的深深黑暗中,我发现他怀里抱着一条小狗儿。他也是一位教授,省内知名的教授,媒体上经常出现他的名字。可是,一定没有人知道,他在暗夜里抱着一只小型宠物狗散步。白天,他以正脸示人。只有夜晚,他才是一道抱着狗的影子。有时候,影子比人的正脸更让人感动。后来,我在白天与他相遇。我问,你的小狗呢?他愣了片刻,然后给我一个灿烂的笑脸。他说,小狗死了,车祸。小狗死了,我再也没有于夜的槐影中看到他的影子。我后悔问得有点唐突了。
老崔倒是经常见到的,她开着宝马轿车上班。她的家到单位,只有500米。我家到现在的单位,是800米。我骑着单车上班。同事劝我步行,可我习惯了单车,如同杨教授的身体里不能没有烤串儿,老崔的路上不能没有宝马。
吃罢一串烤串儿回家,爱人为我讲了一则伊索寓言。有一天,专司人类财富的神(官称财神爷),他想看看自己在人类心中到底什么地位,于是幻化为凡人模样来到人间。一到下界,他就看到一个正在出售泥塑的雕塑家。他问,宙斯多少钱一个?雕塑家说,一个银币。他接着问,维纳斯多少钱一个?雕塑家说,一个金币。忽然,财神爷见到自己的雕塑,不禁窃喜。他问,这个财神多少钱?雕塑家抬起头,看看他,说,你若真心要,三件泥塑,你就付一个金币加一个银币,财神算是赠品。整整一夜,我枕着这则寓言入睡。
8点钟。
我准时抵达单位。我把单车泊在车棚的第三根柱子下。只要这里空着,我每次都在此泊车。我不在伊索的雕塑之列,雕塑中都是一个比一个大的神。我是一个肉眼凡胎的人,只需要一个实实在在的位置,停泊我的单车。然后,把一个精神饱满的我,交给我的“东家”。
有一只灰喜鹊在我头顶的天空飞过,暗哑地唱着歌。我的佛吉尼亚紫露草开花了,这应该是第二只为我报喜的灰喜鹊。第一只,曾到我家厨房的窗台上,可惜,那时,我正在洗手间里照镜子。格子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了,她的声音依然明亮而清晰。她说,要是不用加班就能挣到足够生活的工资,她就一晚上一晚上地写作。我而今是不用加班就能挣到足够生活的工资了,格子呢?
办公楼里很静,只有装修工在一层到五层的公共洗手间里施工。那些装在洗手台上方的镜子早拆除了。那些可恶的镜子。
若不是因为喜鹊而想起格子,我几乎忘掉今天是周日。我是来单位值班的。办公楼里的镜子都拆了,可我的四周还是布满了镜子。格子、杨教授、抱狗的邻居、老崔,他们都是我的镜子。
我得把所有镜子拆除,认认真真值班。我推开窗,见到我的单车,它正安静地泊在第三根柱子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