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石五爷的催促下，我身不由己地跟着他徒步赶路。现在的他，略显疲惫，却也忘不了不断向路人打听哪儿猎户多、有没有人要买土枪这样的问题。
　　不用多想，石五爷又想出售他的这杆“老土炮”了。现在的他眼里，卖枪比打猎更重要。
　　当再次向一位路人打听同样的问题时，那人说，你们胆子真大，现在都禁枪呢。还敢打猎。
　　这个信息没有让石五爷感到害怕，反而明显加快了他想急于出手“老土炮”的心思。不过他的脸上明显地挂上了一丝焦虑。
　　晚上我们就在一处古树参天的林子里过夜。选一块地势稍高的地方，升火烧水啃大饼，啃过大饼后踩灭火堆，在火堆烤热的地方铺上干树枝和皮筒子，一觉睡到天亮，却不敢去找个村庄借宿。
　　有好几次，我都动了要离开他的念头。可是在离家千里之外的地方，一个十五岁的少年，除了早上起来看太阳，连方向都辨不清，还能去哪儿呢。
　　“别急嘛，好饭不怕晚。”
　　他这么安慰我，又让我心存了一点侥幸，只好坚定地跟着他走下去。可是去哪儿，他也没目标。他的焦虑也在脸上显现得越来越明显。我知道，他是意识到了猎人的这个工具会给他带来大麻烦。想急于脱手。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就在我和石五爷都为手中的猎枪担惊受怕之际，我们不幸被捕。
　　
　　事情是这样的。
　　石五爷是个十分贪财的人，就在我们徒步穿行在山坳柳林中时，林中不时惊起的野鸽子又引起了他强烈的占有欲望。于是他熟练地操枪射击，一只扑楞楞从草丛中窜出、像飞机起飞前正在滑行的野鸽子应声落地。我不禁连声叫好。连飞鸟都能击中，足见石五爷枪法精湛。
　　我的叫好声刚在大山中收回回音不久，就见坡下的土道上腾起一绺尘土，一辆摩托车飞奔上山，挡在我们面前。一身制服的警察喝令我们蹲下，开始搜身。然后将我和石五爷铐在一起，像赶牲口一样赶我们下山，带进派出所。
　　我是第一次进派出所，之前我从未在这种单位办理过任何事情，对公安或是警察这样身份的人打心底里害怕。怕他们在我犯了错后问都不问，就当场把我给镇压了。所以当时我两股战战，几欲失禁。
　　可是不像我预想的那样，警察并没有打我们。也没有要枪毙我们的意思。而是先给我和石五爷讲起了“动物保护法”，说我们打的是斑鸠，是二级保护动物。打它就是犯法。要行政拘留我们十天。枪支没收。还要处以罚款。致于罚多少，警察沉思了一会儿突然反问：“你们有多少？”
　　石五爷伸出一根手指，说：“一千。”
　　警察扭过头，鄙夷地看着他说：“多少？”
　　石五爷也是见过点世面的人，他知道，一千这个数字，在这里肯定没法交待过去。只好挠了挠头皮，伸出两根手指。
　　不料这警察把手中的笔往桌子上一掼，厉声又说：“多少？”
　　这一声断喝果然见了奇效。石五爷这回伸出三根手指。就这样，在这个警察的一声声追问下，石五爷在伸开整个巴掌后，就停住了：“只有这么多了！”
　　这下，警察倒是痛快了：“好吧。就罚五千。”
　　石五爷交出藏在衬衣口袋里的五千块，怔怔地看着这些钱，面如死灰。警察说“走吧”，他也没挪脚。目光仍就定格在那沓钱上面。
　　警察瞪眼看着他，说：“没事啦！走吧。”他这才转身要离开，同时又将头扭过去，向那沓钱投出最后一瞥。
　　“怎么？想要个收据，是么？”警察生气了。他抓过一沓纸，使劲摔在桌上，装出要提笔写字的样子。
　　我看到那是盖着大红公章的拘留证，便拉起石五爷飞一般地出了那院子。待喘息均匀后，石五爷向我表达了我生平第一次听到的别人对我的歉意：“娃儿，我对不住你！”
　　那天石五爷向我说了很多，大意是说钱没了，没能给我分到钱，耽误我上学了。
　　我十分镇定。因为此时开学的日期已过去了三天。我就是赶回去，拿什么交学费呢？
　　他表达歉意的情状十分凄惨，甚至有些动容。感染得我鼻梁发酸，反倒劝慰起他来。并且义愤填膺地向他表了态：“不就是上球个学么！不上了！”
　　石五爷说：“也好！其实上学也没球啥意思！就是考上个大学，那不也得花钱上么？毕业也不见得有个好工作。你身后没人，还不是个农村人的命。还是挣钱要紧。”
　　是啊，还是挣钱要紧。
　　可是眼下我们怎么办呢？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
　　
　　
　　
　　＆跟着道士学道士
　　
　　我们开始了真正的流浪。
　　原因很简单，我们没钱了。
　　那个时候，我每走一步腿都发软。要是人没有骨髓还能活着的话，此时的我，脊椎里肯定是空的，大脑也是空的。
　　可是石五爷没有这种症状。他依然用笑容鼓励我，带领我走向一个个村镇，向那里的居民们乞讨。还拣了两只大饮料瓶，洗干净了灌满水，连同那些讨要来的大饼馒头一同装进皮筒，继续前行。
　　沿途乞讨的生活自然是没有尊严的。我们会为了平定腹腔内空空的不适之感，总是低三下四地去向人张口求索食物，也会趁店家不备，以迅雷之势抢夺客人吃剩下的饭菜倒进饭盆逃将出来，躲一处僻静地方，吃得轰轰隆隆。
　　我曾问过他，我们还要去哪儿。他说哪儿有钱去哪儿。
　　哪儿有钱呢？
　　这个疑问同样缠缚着石五爷的心。在一个镇子上，他看到一个束发盘髻头戴混元帽身穿青布袍脚蹬十方鞋手握拂尘的道士后，眉头顿时舒展开来：“你看我也给你迭办成个道人。”
　　他让我稍等，然后去了一个卖花圈的纸铺。不大功夫，也“迭办”成了一个道士模样——青布道袍、高筒袜绑腿、脚蹬圆口十方鞋。身上还多了几样东西：一个黄布褡裢、一副阴阳环、一把木剑，一只拂尘、一只大铜铃。只是他的头发没人家真道士的长，但也向上攒梳在头顶，用一方青布盖着。“走，跟着他。他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这就是石五爷，他现在变成了道士。
　　我背个皮筒子跟在他身后，成了一个道童。但我纳闷的是，他是怎么得到这些装束的。所以从这个时候起，我就怀疑石五爷肯定是私藏了一部分钱的。因为他越来越表现出的诡异，时时让我犯疑。
　　
　　
　　
　　＆骗子的伎俩
　　
　　我们很快就在镇子里找到了那个道士，然后不远不近地跟着他走。出了镇子，在一处小溪边，道士取水喝过，静坐路旁，但等我们靠近时，这才幽幽地发问：“檀越何来？去往何处？”
　　我听不懂他的话。只想是他问我们要去哪里。
　　石五爷却回答说：“随真人前往。真人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道士说：“正一？全真？”
　　这他妈真是遇上真人了！我们谁都答不上来。正一？全真？没人教过，也没听说过啊！
　　“看你形神不具，法器粗鄙，定是个夯货。”
　　石五爷不再作答，而是一躬倒地，口称愿尊真人随行，遣听使唤，绝无不恭。
　　这道士也痛快，说：“收下你俩就是了。随我云游去吧，说不定还能得些散碎银子呢。”
　　还真是的。这话出口不多时，就见两个骑自行车赶脚的路人，见我等急急下拜，说家中有丧事需请道人前往诵经。只见这道士轻蔑地瞟我俩一眼，鼻孔中轻哼一声：“走吧！”
　　这不，生意来了。
　　
　　办丧事这家是在陇东黄土高原的一个山村里，他们叫塬上。沿着山路而上，顶上却是平坦的去处，场院肃列，窑洞俨然。
　　丧事办得很顺利，无非就是唢呐锣鼓吹吹打打，外加道士诵经。吹吹打打不打紧，这道士的诵经可是至关重要的。我等一行三人到此，仅凭这行头装束，自是压制住了小山村里人们的见识。装腔作势折腾两日，轻松得款千元。然后抬脚走人。
　　这时我才看清了这个道士的模样。眉清目秀、五官端正、皮肤白净、举止洒脱，分明是个净尘的高人。可是在钱款分份这事上，我们与道士的意见却是大相径庭。石五爷意见是按人分，我赞同他这个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