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是父母坟头的一把土

作者:猫瞪江湖    授权级别:B    精华文章    2023-04-30   阅读:

  
  如果有来生,我愿做一棵树,一棵寄旅乡愁的树,坚定地守在父母的坟旁。
  母亲去世的那天,我还在千里之外的另一个城市里做着苦力。在接到电话风尘朴朴赶来哭喊着扑进堂屋时,看到的是平静地躺在堂屋地下的母亲。她的脸上盖着一张黄纸,头前点着长明灯,安详得能让时间也凝滞了。
  那一刻,我很懊悔。要是我不离开母亲,离开这个家,她也不会这么快地离开她养育的儿女们的。而作为她的小儿子,我更清楚她对我抱有一种愧疚——她认为生下了我,应该供养我读书、工作、成家,这才算是她完整的责任。这就是一个母亲的心。
  我明白,一个农家子弟,和母亲的期望一样,对于工作的奢望是高于一切的。而拥有一份怎样的工作,这又不是她和她的儿子能选择的。我四处投递简历仍然无果的结局,只能让我回到家乡,回到母亲身边,藉此来获取一点心灵的安慰。
  那时,乡政府成了母亲心中的向往。母亲以她藏家人固有的坚韧和善良的秉性四处求助,为我寻找工作,好让我的心少一些不安和游走。她曾说过,要从这个山村里走出去,就先到乡政府。邻家的二叔用了大半辈子,才从乡政府走到了县城,成了城里人,你不要想得太高,一步就能到了北京。在她的心中,这是人生中的第一步。
  可是后面的事情她没能完成。
  和母亲一样,父亲同样的努力对我也毫无所助。人事局长都开始烦父亲了,说现在大学生比驴多,你不要以为大学生就了不起了,不要有优越感,那没用。
  母亲是懦弱的,父亲同样是懦弱的。当权力变成一种资源,横亘在一个无助的老人面前时,他会是什么样的心情?他那个有良知的儿子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外面的世界他们根本不了解,困为他们从没走出过大山。在这片群山的紧箍中,父母的理想就成了我的理想,父母梦想着的安定生活也就成了我的期盼。
  我知道,生活在这个小山村里的父母,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别的父母一样,无殊无阶,卑微得如同尘埃。母亲对于邻居旁人,心胸大方得如同豪侠,而对她的儿子,她的心却很窄小,她不容她的儿子有一点点闪失,甚至到了不让她的儿子削铅笔或切菜这样的事情上。
  在父亲日渐镌刻了更多皱纹的一脸沧桑中,我终于没有了安宁的感觉,这促使我决绝地离开故乡,背弃那“父母在,不远游”的古训,离开母亲,操一口乡音远走他乡,去寻梦。从辽东满地到西域回疆,从内蒙草原到南海椰林,生活的足迹只是徒劳地记忆了我疲于奔命的状态和面对命运中的许多不幸。
  安葬了母亲后,面对枯树一样的父亲,我仍然没有动摇我离家的决心,也承诺着在自己“好一点儿”时将父亲接走,离开这个无法盛放我梦想的地方。可是时隔不久,父亲也离世。
  父亲的离世,我没流一滴泪。生活的苦难和艰辛已经打磨光了我在学校里蓄养起来的所有理想化的东西,也更让我明白我过得更好,才是对父母最好的告慰。在安葬了父亲,最后看了一眼寒风中瑟缩的山村后离开家。走出很远时,我才放出了我的哭声。这些年里,世事早已教会了我太多无奈下的承受。我能忍住亲人离世的泪水,也能忍受在屈辱中过活的欺诈。不是我没有做人的勇敢和坚强,而是为自己由人驱使为人役使而得不到收获产生了绝望。面对父母的离世和人情的冷漠,我有足够的麻木承受世间的无情,而我多年漂泊寻找生活的梦想一次次地破灭,这是我始料不及的。
  有理想的人是幸福的。而实现不了它,就是妄想和无奈。选择什么样的生活是每个人的权利,该如何握紧这种权利,自己却不能决定,同样是妄想和无奈。因为你不可能知道前面的路是否是坦途。以我现在的阅历,去看清世道的艰难,这同样是妄想和无奈。有谁能在这个时候分得清什么是善良什么是丑恶?有谁能在这个时候理得出什么是责任什么是道德?
  我不知道。
  反正那天我就是哭,哭得很伤心,哭声也很大。我要去哪儿,我不知道。但我在那个时候就知道顺着公路往前走。我知道,那个方向是向北,我每向前一步,就离我的家远了一步。
  这一步走出去,就是二十多年。这二十多年里,我有过很多次想放弃生活的念头,但想想父母受过的苦难,我还是咬牙挺了过去。每每那时,父母生活的不易总让我泪湿衣衫,也更让我有了珍惜生活、珍爱生命的勇气——母亲在头巾里偷裹生产队的面粉,父亲乘着夜色在生产队的地里偷挖洋芋,这些父母教导我时以为不耻的行为,却要体现在他们身上,让我果腹。这究竟是无耻,还是希望?如果我轻易地做出这样一种懦夫行为,这不是对父母恩情的亵渎又是什么?一个人的一生,会经历很多苦难,不可预见的自不必说,而大多的苦难是源自于我们自身的贪欲,对自己期望得太高。
  懂得了这个道理的我,强使自己沉下心来,很快地融入到了现实生活中。
  这二十多年里,我的生活也因有了自己的家而趋于安定,我的生活也因此而趋向富足。虽说不是父母所希望的那种光耀门庭的生活,但这一切,都是我背井离乡之后的努力换来的。我心安、理得。
  如今,我的生活在我定居的这个城市里慢慢地放松,慢慢地绽放,坦然地躺在这个城市的怀抱里生长,我不安分的心也随着女儿的长大植根在了这片土壤。可是,人到中年的我,却更加怀念儿时的土壤,更加怀念那汇聚着母爱的村庄,更加怀念那曾有的一盘暖和土炕的地方。我梦想着携着妻女重回故土,在父母坟头添一把土,安然地跪在他们的坟头,告诉他们我现在的生活,借此来消融他们未了的心愿,告诉他们我没有迷失自我,也让他们有了一份安然。
  这份心愿很简单。简单到了我不愿意去多想。可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心愿,却屡屡不能成行,一次次化做了月圆之夜那一杯杯浓烈的乡愁。
  而今的我,生活的发条已拧到了最紧,生活的不易时刻惊醒着我时间的宝贵,也教会我努力和竞争的相辅相成。我梦想着故乡的诚意,早已将我挤撞到了匪薄的边缘,将父母在世时的牵挂都揉搓得支离破碎、形神俱无。一个寻找生活的异乡人,没有资格去讲论那些理论上对自己公平的事情,唯有俯下身来的劳作,才可化解心中淤积的乡愁。
  这乡愁,是父亲坟头的一株草,是母亲坟旁的一把土。
  这乡愁,祁连山扛不起,通天河载不走。
  
  审核编辑:落叶半床   精华:落叶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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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散文副主编   落叶半床:
这乡愁,浓烈,内敛,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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