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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见难见花

作者:梨涡小篆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23-03-10   阅读:

  
  市人民公园有一丛八重樱,粗生肥长,一朵朵壮硕硕的大花团,在春季里招摇卖弄。虽是满目绚烂,却不见半点秀美与婉约。我本想着周末去武大赏早樱,偏又因为装修分身无暇。怕是……要辜负了。
  我想看樱花,主要是近来容易产生一种淡淡的哀愁。
  我悲哀人生苦短,流年倏忽而过。酸甜苦辣五味杂陈,荣辱起落悲欢离合,终会化作黄粱一梦流水落花。唯有多瞩目在光鲜的事物上,方能让自己快乐起来。既如此,姿态曼妙颜色可人的樱花,最是令人赏心悦目的。
  初初对樱花感兴趣,是少女时代读《源氏物语》。《源氏物语》里有许多花木,泡桐、紫藤、山吹、夕颜、龙胆、红梅花……用墨最精粹的是樱花。樱花在书中多次以美景出现。尤其在光源氏出场时,“他身着白面红里常利服,裙据略微过大,稍有掀起,却无轻浮之相。樱花飘落如雪,撒于其俊秀之躯,颇显落拓豪放。”读来,脑海里会浮现一位巍巍然如玉树临风的佳公子,着实迷得倒一大群娇艳柔弱的小女子。光源氏容华如玉,风流潇洒,身为皇子,坐拥无数妃嫔,却最爱紫姬。因紫姬气度高雅,容颜清丽,似有幽香逼人。教人看了,联想起春晨乱开在云霞之间的美丽的山樱——紫姬是光源氏一手培养调教出来的他心目中最完美的女人,可惜英年早逝,死于她在风流丈夫面前长期压抑的嫉妒、不满与痛苦。这一来,成为了光源氏心目中永恒的白月光。
  凡人间白月光,抑或胸口朱砂痣,无不源于人生若只初相遇。初相遇的刹那绮丽,初相遇的欢愉无他,均来得出人意料,好似芳草鲜美,落英缤纷,省却了在日久生厌里滋生的嫌弃与挑剔。日本人极懂彩云易散琉璃脆的真谛,要在樱花最绚烂的时间段去相约赏花,美其名曰为“花见”。他们要纪念那红紫粉白团簇来的明艳。他们要歌颂生当如春花般灿烂,死应如秋叶般静美的价值观。樱花花期很短,不过半月左右。触目伤情的日本文人或通过和歌,或通过影视作品,大力渲染那种凋零如落雪的凄艳。他们形容樱花落为“花吹雪”,借助樱花讲述了一个又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故事。
  如筱田正浩导演的电影《樱之森之满开之下》,有一个山贼,在樱花林里邂逅了一位绝色女子。他垂涎于女子的美色,杀死了她的丈夫,将她劫掠回自己的老窝。美女貌若天仙,却有一种奇怪的嗜好。她喜欢把玩人头,要求强盗每天给她弄来一个人头。山贼百依百顺,甚至同意美女迁就京都。后来他适应不了京都的生活,又与美女回归山林。再次来到樱花林,他惊觉自己背负的美女乃是一个鹤发鸡皮的老妪。山贼在极度恐惧中将老妪掐死,事后却只有他一个人倒在铺天盖地的樱花落瓣中。那些樱花花瓣,似雪般美丽,也似雪般寒冷。
  这种寒冷,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死亡。柳田国男说在偏僻的乡野,有些埋葬客死旅人的地方会种植垂枝樱花。因为樱花方便神灵栖息。村上春树则在《我们不过是借住者》文中叙道:“因为不管是樱、萤或枫,都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失去它的美丽。我们为了目击那一瞬的光彩,路途再远也愿意前往。那里存在的不只是纯粹的美丽,人们亲眼确认它们失去小小的光芒,看到鲜艳的色彩在眼前凋零,会不自觉地松一口气。当人们目睹一场美丽的盛宴消逝时,反而能找到安慰。”
  这,许是日本文化的特色。纵观日本的文艺作品,罕见有追求永恒的光明与长久的幸福。日本文学最大的特点是物哀幽玄,明灭侘寂,宿命意识强烈,动辄出现狂欢过后的倦怠与悲凉。周作人在长年研究日本古典文学的期间也染上了这种毛病,写作的时候有意无意爱自怜一番。尤其在他晚年给友人写信,诉说活着的悲哀与烦恼,曾用“寿多则辱”来自我形容。如果说鲁迅一直在关注时代的发展与家国的命运,提倡革新与弃旧。周作人则喜欢埋首古籍,半隐半逸,偏爱“性灵”一路。他更喜欢关注自己的兴致与利弊。以至于林语堂说“作人太冷,所以甘当汉奸”。不了解的人是读不懂周作人的灵魂的。他写散文清雅冲淡,为人却是缺乏风骨,带着点六亲不认的绝情。他与鲁迅长年不睦,曾单方面宣布绝交。他无视鲁迅与发妻朱安的婚姻悲剧,将许广平鄙夷为“妾”。对待三弟周建人,周作人也颇有不满,曾指责他遗弃羽态芳子与王蕴如同居。并在抗战期间出任伪职,让驻北平的日本使馆通知上海领事馆,将周建人的薪水扣除一半,直接转汇给自己。
  周作人也是喜好樱花的。他说“樱花树荫下,纵然萍水相逢,亦非陌路人”。然而,樱花其实并非日本原生。据学者编撰的《樱大鉴》所载,樱花原产于喜马拉雅山脉,在唐朝传到日本。日本人将樱花发展成了民族文化,却也无力否定这一事实。值得细品的是,读了那么多书,接受过传统的汉学教育的周大学者,却称赞日本摹仿中国文化,却能唐朝不取太监,宋朝不取缠足,明朝不取八股,清朝不取鸦片。非要夸一头踩一头,还踩的是自己的母族,亦颇有日本文化里目光短浅,精神幽暗的特色了。
  庆幸的是,我虽爱看樱花,却更爱它开在明亮旷达的环境之中。纵然今春难得“花见”,亦可如王子猷雪夜访友,不必见戴。唯心有花影霞光,亦能生些喜悦。
  审核编辑:落叶半床   精华:落叶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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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散文副主编   落叶半床:
物并没有怎样,看的人不同,物象也就不同起来。樱花也好,日本文化也好,取的是它的一头,同样是花见,中国的思维就可以不必过执。过执必然导致极端,物哀也许就是源于这样的执念。灿烂时任它灿烂就好,花影霞光,确乎可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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