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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发

作者:西部井水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23-02-10   阅读:

  
  1.
  贺老五不是村里第一个谢顶的人,却是第一个尝试戴假发的。
  村子比较偏僻,平时悄无声息。如果突然热闹起来,无非两样事:谁家娶媳妇,或者死了人。今天,是后者,吴老三死了。喧闹的气氛,就是从吴老三咽气的那一刻开始了。吴家是大户,吴老三有六个儿子以及相应数目的儿媳。这儿子哭起来就像惊雷,虽然只有一两句;而这儿媳妇哭起来,那可就像下暴雨,哗哗的。天气也很配合,天空阴沉沉的,一直阴到树梢上最高的那一片叶子,大块的黑云沉重得像要掉下来的样子。
  整个村子也忙碌起来。越是大户人家,亲友越多,愿意帮忙的人也越多。当然,村上有专门负责红白喜事的人,叫做总管。总管下面还有若干管具体项目的人,分工明确。贺老五每次都是总管,并且非常喜欢人家叫他贺总管,虽然这总管也是屁大一点功夫,过完事又成贺老五了。他曾经在乡上当过办事员,前几年退休了,赋闲在家。也许因为他有这样的官场背景和历练,在村里总爱管事,张家的事,李家的事,都是他的事,乐此不疲,大家也习惯了听他指挥。
  吴老三刚死,他的小儿子吴占奎就就来请贺总管。五叔啊,我爹今早走了。你爹,走哪里去了?贺老五自从占奎进屋,就浑身战栗。他把自己藏在墙角的一个老鼠洞里,不敢伸头。其实墙角根本没有什么洞,只是他想象而已。我爹,殁了,请你去商量后事。当占奎的声音传到墙角的时候,贺老五这才注意到占奎头上绑着的白布。他竟然笑出声来,哈哈哈。占奎看见贺老五发笑,反而吓了一跳,怔怔的,不敢说话。贺老五感觉自己失态,立刻收住笑容,清了清嗓子,说,你不知道,你爹给我说过的,让我不要早死,要为他主管后事。
  贺老五真的没想到吴老三死得如此快。在吴家的客厅里,他肃然站立,他不敢看躺在床上的吴老三。但他能感觉到几只蚂蚁在自己脸上爬,凉嗖嗖,痒痒的,最后都爬进他的假发里去了。它们会在那里筑巢,养育小蚂蚁,养育小痒痒。他知道这不是什么蚂蚁,是吴老三的目光。没人知道,吴老三是第一个见他戴假发的人。那是今天早晨大约四五点的样子。贺老五戴着他的假发出门了。天黑乎乎的,树木们站立着,叶子还没有被点亮成绿色,还是黑的,像贺老五此刻戴的假发。他昨天才买的假发,就像偷的,不敢戴。他在给自己壮胆,心里说,这些乡巴佬,你们今天看见我的假发,该是怎样的惊讶!忽然,树的背后钻出一个人来,黑乎乎的脑袋,走路一跛一跛的。凭着姿势,贺老五知道了,那人是吴老三。吴老三半身不遂,好多年了,基本上不出门,今天咋出来这么早?而那吴老三久病体虚的人,咋一看见贺老五的面孔和头发,像时光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心里一惊,自己已经死了吧?嘴里哆哆嗦嗦,身子乱颤,站不住,头重脚轻,一下子栽到在地。贺老五看得清清楚楚,但他怕吴老三死了赖上自己,就装作没看见,赶紧抽身回家,好在无人撞见。
  老吴家的几个儿子和儿媳,在灵堂前跪倒一片。村里的左邻右舍和乡党们,也都和贺总管一样,毕恭毕敬都站立。贺老五默默地鞠了三个躬,然后轻轻地说,老哥,你放心走吧,不要挂念后事,一切有我呢,保证让你满意,让乡亲们都满意。这一席话,不是什么新鲜的东西,是贺总管的套话,他每次都这么说的。但是,大家今天发现,贺老五身上确实有新变化,这就是他的头发。他本来是谢顶,脑门闪亮,谢顶的时间也不早,大概是到了五十多才慢慢没有头发的,而且越来越亮,给谁家管事,谁家就可以少用一盏一百瓦电灯。但是,今天可不一样,屋里黑咕隆咚,原因是贺总管有一头浓密的黑发。他像年轻了二十岁,帅气潇洒,令人瞩目。大家看着他的黑发,不相信是真的,也不习惯。
  贺总管咋了?这是不是贺总管的儿子?议论声越来越大,嗡嗡地响。甚至连吴家的孝子孝孙们,也顾不得低头垂泪,议论起来,叽叽喳喳。老吴家小媳妇大姑娘看着贺总管怪怪的样子也都忍俊不住,有的偷偷地把自己的嘴捂住,怕笑出声来。贺总管也不理会,清了清嗓门,大声说道,大家都听着,我来安排事情。议论声立刻停下了下来。他就像韩信点兵一样,谁管什么,谁干什么,一五一十,有条不紊。其中包括报丧、搭棚、厨师、乐人、纸货、茶水、蒸馍、摄像、礼房等等,非常详尽。总管吩咐已毕,大家立刻四散而去,各执各事。
  2.
  贺总管坐在礼房里,忙中偷闲地抽上一根烟,稍稍休息一下。烟雾从他的嘴里出来,在他的黑幽幽的头发上盘旋。也许是天太热,汗水从他的黑发的边缘流下来,流过脸颊一直到脖子里。他拿出桌上的卫生纸,不停地擦着。
  坐在总管对面的账房先生贺生寿,戴着一副老花镜,正在单子上记账。他是贺总管的搭档,写得一手好字,也会珠算,每次谁家红白喜事的账房都少不了他。他年轻时当过教师,六零年低标准的时候,下放回家了,一直务农。只有这些场合,才能显示出他的才华。这会,吴老三的儿媳妇占奎的老婆贞子抱着一岁多儿子来到礼房来取东西。那孩子虎头虎脑的,正一眼不眨地瞅着贺总管的头发。
  贺总管看着孩子说,嘿,这娃,你看长得真像……那谁……嗯……
  贞子等着他说像谁,可是就没了下文。贺总管这话,不是故意让人难堪的,只是他正说着,脑子又转吴老三惊魂未定的面孔和轰然倒下的样子,所以那边就留下个空白。贞子就理解错了,有点不高兴。她说,五叔,我早上一来,还以为你今天戴了一顶狗毛帽子,仔细一看,原来是你的头发长出来,你用的啥洗发水啊?效果这么好。
  贺老五不言语。他还在想假发吓人的事。他本来不想戴假发的,但是,既然吴老三很害怕自己的假发,那就戴着吧,一定能把他的鬼魂镇住。贺生寿见贺老五不开口,就说,这还用说,就是那洗发水,香港那个老明星天天在电视上做广告呢,不过这头发也太浓密了,热得很,夏天应该理光头才对。
  贺总管最怕别人在他的头上做文章,就立刻把大家的话题从自己的头上转移开来。他看着贞子她儿子的鸡鸡说,来,让爷摸摸。说着,就把手伸过去,捏住小孩的鸡鸡任意抚摸。
  贞子是个能牙利嘴的,一把将他的手推到一边,说,五叔,你真是老糊涂了,摸娃鸡鸡那是几十年以前的乡俗了。你现在还摸,万一给娃传染上性病啥的,咋办呢?
  贺总管还没碰上这么说话的妇女,心里老大不高兴。要是别人的媳妇,他就会骂她或者直接给两巴掌,可这是占奎媳妇,他没办法,于是只好说,你这媳妇咋说话?我又没有性病,咋能传染给你娃?
  贞子哈哈一笑说,五叔,我没说你有性病,我是说现的性病多,有的人不仅长在老地方,还把性病长在嘴上,有的还长在头顶上。
  没等贺总管说话,在屋子里看电视的几个小伙子就围拢过来。文珂是吴老三的长孙,占奎大哥宏奎的儿子,见大人们说性病,很好奇,就问,谁的性病长在头上了?他说着把每个人的头顶上都瞅了一遍,最后目光落到贺总管的头上,笑得合不拢嘴,说,爷,你今儿戴个假发做啥呢?
  贺总管被贞子呛得正一肚子火,于是,就发泄到文珂身上,骂道:你这东西!我戴假发咋了?你屁大个人还管得宽?谁头上有性病?到你爸头上看去。贺总管怕占奎,但是不怕老实巴交、三脚踢不出一个响屁的宏奎。
  我爸头上没性病,所以不用戴假发!这文珂竟然犟嘴,可把贺总管惹火了,扑过去就要打。好在账房先生和贞子在,把他拉住,几个小伙子也挡住路,文珂才乘机逃跑了。
  3.
  就在大家都忙着搭棚、安置锅灶忙得不亦乐乎的时候,纸货送到了。纸货就是那些用纸糊的童男童女、日用品等等。这纸货是占奎的二哥宏奎的小舅子的花圈店给送的货,宏奎的儿子文珂还给帮着搬东西。贺总管看到那个小汽车和电视机,气就不打一处来:都什么时候了,汽车还是老式的,一看就是普桑,为啥不弄个宝马奔驰的让老人家也享受一下?至少也该贴个豪车的车标吧?电视机也是老式的,屏幕又小,又费电。拿回去,重做!贺总管一声喊,把文珂那小子吓得一哆嗦。送纸货的人没办法,把汽车和电视机拿回去返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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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下寨龙池   精华:下寨龙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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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主编   下寨龙池:
很棒的一篇小说。就像电影的长镜头,一气呵成。从死人到下葬不过几天时间,各种人物悉数登场。要有这种体验的话,你会发现这些事就发生在身边,真实又带感。假发贯穿了整个小说,开头起因,中间人们嘲讽,丢假发,到最后自己因假发耳死,这个线索很妙啊。除了头发是假的,小说还有另外一个虚假,就是红雨叫老太太妈,这两条线索并行,使得小说丰满起来。期间的风俗人事穿插有趣,人物刻画立体鲜活,叙事流畅,语言精炼,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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