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云今天在农贸市场耽误了有好一会。先是四下里找草鲫，一直到她打算离开才在西角的断墙下来了几个摸鱼的，她买了三条。后来她路过毛线商店时，看见里面围着好多人，在听女店主一个扎着独角辫的小姑娘讲课。那姑娘说今年返古了，要流行忠字形领口。这样的款式绝迹快30年了，不想今年又要重出江湖，看来是老花样玩完了。她听到半截，摇摇头走了。织这样的毛衣，你这个丫头片子还嫩，我做小学生时就会织了。
　　到了楼下，她匆匆从报箱里取出今天的晚报，然后上楼。这报纸是先生单位免费赠送的，她要是不是图报纸能当废纸卖，她才不会天天取报呢。先生从当年的文学青年，每年自费订许多报刊杂志，到现在连一份免费的报纸都懒得看，真是今非昔比！
　　杀好了鱼，郎云犯愁了，这鱼该怎么做呢？先生喜欢吃鱼汤，最好放点火腿丝子，慢慢炖，炖出来的汤雪白的像奶汁。
　　想到这奶汁一样的鱼汤，她就反胃口。生冬冬那年，月子里婆婆天天熬这样的鱼汤。前两顿还能吃，第三天她就厌了。不想吃归不想吃，当着婆婆的面还不好发作。婆婆说鱼汤下奶，毕竟自己是人家的媳妇，帮人家奶出一个个白白胖胖的孙子也是自己的义务。后来确实难于下咽，就在先生（那时还不雅称为先生，只是叫于老师）进屋后，命令他三口两口喝下去。月子做完了，自己的儿子没有白白胖胖，倒是把婆婆的儿子养得白白胖胖。她打心眼里佩服于老师，天天喝鱼汤怎么就不厌！
　　或许是冬冬遗传自己的基因多，或许因为奶水里有太多的鱼汤，冬冬对鱼汤也厌烦了。冬冬从小到现在，都只喜欢吃红烧鱼，就是那种重糖重油重酱油的红烧的那种。
　　有几年，她把鱼熬成汤，再捞起来红烧，这样一举两得。后来婆婆知道了，不让这样做。说鱼一炖过汤，就没有汁水了，就是没有营养的意思。虽然婆婆离开这个世界也有好多年了，但她始终没再改回去，她认为婆婆这话有道理。
　　她决定打电话问问冬冬想不想吃红烧鱼？电话不在服务区，无法接通。这熊孩子，真叫人操心！眼看着就要娶妻生子了，还叫为娘的担心，并且这样的担心日渐其重了。
　　郎云把鱼洗好后先晾在一边，等待运动后期处理。她把花菜、茭白、西红柿认真地清洗好几遍，不知道这些东西带有多少农药和生长素的残留，但她没别的办法，能做的就是多洗几遍。花菜和茭白炒肉丝，西红柿就不一定了。如果做鱼汤，就西红柿炒鸡蛋；如果红烧鲫鱼，那么就西红柿鸡蛋汤。
　　她在切花菜时一不留神，差点切到手指。仔细一看，左手食指上有个小红点，蹭破点皮。
　　她这时心里想到的是冬冬这熊孩子。冬冬有个毛病，就是爱打抱不平，这点秉承她年轻时的性格。以前她一直认为这是优点，还常常在别人面前夸奖，现在她已经认为是缺点了，甚至是个致命的缺点。这样的观点在农贸市场城管打死人那件事之后越发坚定了。
　　那天傍晚，她刚出菜场，看见几个年轻力壮的城管在踩踢一个老太太。地上洒满了蚕豆，还有一根折断的秤杆。老太太头发花白，在地上无助的挣扎着。这时一个戴眼镜的小伙子上前制止。这几个城管丢下老太太，一拥而上，把这个年轻人按倒在地拳打脚踢。不一会，年轻人蜷曲在地上，嘴里鼻子里耳朵里直往外冒血，眼镜碎成好几片。听说第二天这个小伙子死在了医院里。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电视里播放了这个故事，她一边织毛衣一边看。女播音员义正词严地说，那个叫皮某的小伙子阻扰城管执法，被当场制服。至于为什么死在医院里，那是因为他有脑部动脉血管畸形的隐疾。一会，那头发花白的老奶奶出场了，瘪着嘴用方言说，当时城管服务态度很好，劝她进场销售，还帮她拎篮子。最后是女播音员义正词严的警告造谣传谣者。
　　当时她有点晕，赶紧换了频道。她思忖，如果当时冬冬看到了，一定也会上前制止，那后果不堪设想。从此，她对冬冬的担忧更加厉害了。
　　切好西红柿后，她又去卧室打电话给冬冬，还是接不通。这熊孩子，到底是手机没电了，还是不在服务区？她找出他单位号码，打过去。是个女孩子接的，她说冬冬下午已经送两趟货回公司，现在又出去了。
　　她一边淘米，一边想起冬冬读小学一年级的那件差点走失的事情。那天天黑透了，冬冬还没回家。于老师一直叫冬冬自立，除了报名那天于老师陪他去的，后来每天都没有人接送。婆婆那时已经回乡下帮小妹家带孩子了。于老师赶到学校，瘸腿子门卫正在吃晚饭，说早就放学了，学校里没人。夫妻两坐在客厅里发呆，忽然电话响了，是一个废品收购站的老板娘打来的。她说看到一个小孩子在路边边走边哭，上前一问才知道是迷路了。好在冬冬记得住家里电话号码，否则就大费周折了。老板娘是个好人，要是遇到人贩子，那真的不敢往下想。那废品收购站离平安里小学有五六里路，在东郊。
　　除了这一次，还有一次也把她吓个半死。冬冬读五年级时，她正在上班，保洁员小桃慌慌张张跑来告诉她：“郎姐，不好了！平安里小学有人在杀人。据说已经砍了好几个学生，刚刚去了一队警察。”她眼睛一黑，差点栽倒。她回过神，撒腿就向学校跑去。进校门时，看见一个全身血糊糊的中年男子被警察往警车里塞，救护车鸣着警笛从外面进来。她一边喊着冬冬一边往冬冬的教室奔过去，在过道转弯处，冬冬从垃圾桶里窜出来，一头投进她的怀里。母子两当时就抱头大哭。
　　虽然后来学校在门口对面白墙上红红的写着“冤有头，债有主，前面左拐是政府”的护校符，但她还是提心吊胆好几年。
　　她在沙发上坐了一会，想起了不如打电话给先生，问他吃不吃鱼汤？先生电话打通了，但没人接。人机分离，必有问题。会不会这时候真好和某个女的在约会？尽管先生是公认的模范丈夫，但男人是保不住的。尤其现在他在拆迁办工作，同样的房子相差常常好几万，甚至几十万，说不定哪个女拆迁户使美人计呢？想到这里，郎云鼻子有点酸，眼里要冒火。
　　哎！何必折磨自己呢？使美人计倒不怕，怕只怕第二个葛二出现。想到这里她对教育局那帮狗娘养的领导恨之入骨。先生在教研室做主任，天天上班下班生活也蛮有规律的，后来教育局有一个抽到县拆迁办的名额，领导叫他去，从此生活就乱了套，回来时往往很迟。叫他去的理由很冠冕，说他脾气好，温文尔雅，说话逻辑性强，工作责任心重。先生明知道这是把他往火坑里推，但平日对领导总是敬而远之，从不走动，关键时是不会有人帮自己讲话的，自认倒霉，就去了。
　　郎云并不指望先生做官做宰荣华富贵，哪里工作都一样，大不了多吃点苦，多受点委屈，可是葛二事件之后，她真的为先生担心了。
　　葛二，还有他哥哥葛大父亲葛百万都是做水果生意的，前年他们家房子遇到拆迁。葛百万狮子大开口，提出的价钱一分钱不让。后来一个雪夜，他被人摁在河里闷死了。法医鉴定是不慎落水。葛大同意了调解方案，拿了一笔钱，到县土地局上班去了。葛二是个犟种，说河边雪地里那么多脚印，一定是遭人毒手了。给他钱也不要，事业编的工作也不要。先是报案，后来上访。去年年底被人打得遍体鳞伤。在之后，他不闹了，在家静静养伤。可不久，拆迁办的三个人包括一个女的，晚上出门被人用石块把后脑勺砸通了，当场死亡。没几天破案了，凶手是葛二。
　　好在先生当时不在葛二他们家那一片，但哪一片没有不怕死的呢？郎云始终为先生担心，虽然有时先生宽慰她，自己与人为善，还不至于遭人下毒手吧？但她还是放心不下。
　　厨房里已经飘出米饭的香味，她坐在沙发上，心里慌慌的，有种莫名的恐惧。
　　门外响起了掏钥匙的声音，她一个箭步跑过去拉开了防盗门。先生夹着包正准备往锁眼里插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