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中山区
　　
　　半岛内陆地区晴间多云
　　鲁中山区阴有小雨……
　　儿时，天气预报中经常听到这句话
　　
　　父亲说
　　韩山就属于鲁中山区
　　山下有河
　　山上有石头房石头墙石头桌
　　我坐在石凳上
　　仿佛一块营养不良的石头
　　
　　后来去一个小城上中专
　　面对校园里光鲜的衣着
　　总是羞于说出山区这个词
　　我只告诉他们
　　俺那里山青水绿
　　村北的平原上长金黄的麦浪，也长红红的高粱
　　
　　
　　▌韩山村
　　
　　写下这三个字，竟有种说不出的陌生感
　　作为你土生土长的子孙
　　我的骨头结满了东山的核桃西山的枣
　　血管里泛着南河的鱼腥味儿
　　北坡的蛐蛐和蝈蝈
　　叫黄了我梦中的每一穗玉米
　　但从小到大除了自卑，叹息甚至怨恨
　　我还真没为你做过什么
　　连一个尊敬的词语也没舍得给你
　　就像我年事已高的父母
　　辛辛苦苦把我养大，最后我却远离了他们
　　那两张日渐清瘦的面孔
　　隐在弯曲的炊烟里，让我越来越难以辨认
　　
　　
　　▌1988：我们家有了两个粮本
　　
　　三月。干了二十年民办教师的父亲
　　终于转了正
　　工资也由五十涨到了一百一
　　
　　那天晚上。父亲酒喝得特别多
　　呼噜打得特别响
　　
　　每到月末。父亲就带着两个粮本去粮所买供应粮
　　从那些羡慕的眼神里穿过
　　父亲的腰板挺得格外直
　　比他常年别在胸口的那管钢笔还直
　　
　　
　　▌在南泉头村，与一棵香椿树相遇
　　
　　你先是遇见了她的叶子
　　一把把嫩生生的春天
　　刚刚掰下
　　
　　然后你遇见
　　她被生活用旧了的身体
　　腰弯。背驼
　　风一吹就颤颤巍巍
　　
　　像干瘪的姐姐或母亲
　　她扶着那道石墙，转过脸来
　　每一条皱纹
　　都带着岁月的齿印
　　
　　那一瞬
　　你看到远处的老寨山
　　抽搐了一下
　　仿佛心头
　　那根叫乡愁的锈迹斑斑的针
　　被记忆，猛地拔出
　　
　　
　　▌有一种鱼是树上结的
　　
　　偷偷地。它们从枝桠间游出来
　　三月的山坡
　　清澈成一条浅笑的河流
　　
　　披着朝霞之鳞
　　它们摇头摆尾，穿梭嬉戏
　　石头上的少年
　　眼睛贪婪地抛出了钓钩
　　
　　从此
　　这种鱼常被母亲
　　用花生油养在一只粗瓷盘子里
　　陪你的饥饿一起长大
　　
　　在这之前
　　它们有着和姐姐一样朴素的名字
　　叫香椿
　　
　　
　　▌老寨山上，那成排成排的香椿树
　　
　　在我看来
　　它们更像是一组排笔，或排比
　　蘸着泉水，春风
　　在三月的宣纸上绘出了
　　江河，雷霆
　　
　　而老寨山，当是一位艺术家
　　卑如草芥，不见经传
　　一出手
　　却让天南地北嗅到了来自鲁中这间斗室的
　　奇香
　　
　　
　　▌风吹故乡
　　
　　风吹过南河
　　那儿的莲叶何田田。无穷碧
　　但从不讲究韵律
　　成群的红鲤。像不工整的散句
　　游戏在透明的段落间
　　
　　风吹过树林
　　溅起几朵鸟鸣的浪花
　　毛毛虫划着树叶的舢板凌空而下
　　把一棵蒲公英的梦撞破
　　
　　风吹过徐家胡同时停了一停
　　那满脸褶皱的女人正瘫坐门前
　　一张远方的喜报
　　让泪水蚯蚓一样爬出了她的眼眶
　　
　　往右拐了一个弯儿
　　风就吹过了老家的窗台
　　窗前的杏树一年比一年茂盛
　　枝桠间挂满黄澄澄的期盼和叮咛
　　
　　风继续吹——
　　
　　风吹过西岭
　　岭上的高粱就齐刷刷地红了
　　风吹过东山
　　东山的大豆就咧开嘴巴笑了
　　
　　北坡的妹子羞涩地低下了头
　　因为她知道
　　风马上就要吹过她脚边的羊群和她
　　小小的乳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