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离开我们已经三周年了。三年里，一直不愿意提笔写下点有关他离去的什么心情和感受，因为他仿佛还没有走远，老层里的床头，葱绿庄稼的田埂上，粗茶淡饭的餐桌旁，暖和温馨的火炉边，似乎总还有他的踪影，还有他的音容笑貌。就在昨夜，我还梦见他在耕田犁地的情形。然而岁月不在，故人难寻，今天给母亲打电话问候的时候，她问及父亲三周年祭日我是否要回去，我才清醒的认识到，父亲确实离开我们已经三周年了。
　　我的父亲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出生在旧社会一个四面环山的小山村。他和绝大多数中国农民一样，终生过着披星戴月却又害怕食不果腹的日子。在我的记忆里，父亲总是把土地看得很重，把时间抓得很紧，把日子过得很累，有时还觉得他很石板，很笨、很守旧。
　　父亲的古板守旧，主要表现在他把一些故有的规矩看得很重。记得小时候，饭菜已经上桌都快凉了，只要家里长辈还没有到，绝对不能动筷子，有时就算饿得前胸贴后背，你也得规规矩秬的等着。还有就是过春节的时候，他哪天接送灶神，哪天给老祖宗上坟烧纸，哪天敬门神，他从来都是从来不会落下，从来都是一丝不苟，从来也不会更改日期，必须按流程走完。小时候更气他的是记得有一次打扑克，他不按游戏规则出牌，还理直气壮的说，他是老子，想怎么出就怎么出，现在想来，又觉得有些可笑。
　　父亲的笨，主要表现在明明土地已经很多了，但他还是没有改掉五、六十年代开荒种的习惯，但凡哪里有点可以开垦出来的边边角角，他总是在闲暇时去挖出来，种几苗南瓜或是种几窝圩头，从来不知道偷会儿懒得会儿闲。就连七十多岁时他生了大病动了手术，刚出院回家就忙着去收玉米，让人又气又恨又怜。就是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年里，虽然一直病重在身，但只要身体稍微好点，能够做点事，他总是一会儿忙着弄柴火，一会儿忙着修门前的路，经常看得我又气又疼。
　　父亲是经过上世纪五八、五九、六零三年自然灾大饥荒的人，总是把粮食看得很金贵，老年时明明家里的粮食已经堆得满满当当，他还是不会放弃一分田半分地的耕种，有时我看不过叫他少种点，少劳累点，他总会气哼哼的说，你是没有经过大办食堂饿死人的时候，不晓得粮食的金贵。还记得时候有一次，我不小心将一团米饭掉在地上了，他硬要叫我捡起来吃掉，我当时那个气呀，真是想上去暴打他，但又打不赢。
　　父亲是一条硬汉子，他晚年的时候，常给我们讲，他六零年代初刚分家的时候，经常从嘉陵江往乡上背盐挣钱，一次背两百斤，可挣两毛钱补贴家用。那可是一条长达4公里多的笔直山路，我小时候就连空手走都累得气喘嘘嘘，真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那么大的气力。还记得他给我讲过，他大集体拉船的时候，从广元步行到家只要大半天的时间，路途还不吃饭，饿了渴了就在路边喝几口凉水。父亲的硬气，还表现在对待我们五兄弟姐妹的婚事上，从来不得简简单单，必须操办得风光体面。用他的话说，省吃俭用也不能马虎了儿女们的人生大事。
　　父亲也很柔弱。他虽然平时表现得很硬朗。但他也有哭的时候。记得一次是我读中学生病的时候，他看到我双腿硬直躺在床上不能走路的时候，他当着我的面就嗷嗷大哭起来。我当时感到很惊讶，一个大男人也能这样肆无忌惮的大哭起来。另外一次是我大姐出嫁的时候，他也哭了。现在想来，他真是一个情感丰富的大男人。
　　父亲是一个很正直的人，在他眼里，一就是一，二就二，从来不能有半点含糊。记得妈妈说过，他大集体时当队是队里的粮食保管员，虽然家里孩子多劳动力少，年年倒补，年年是上顿不接下顿，但是他把集体的粮食管得很严，绝不会往家里拿一斤半两，有时妈妈因此埋怨他笨，气他不管家里人死活，他总是理直气壮的说，不是你的，就不该去粘，晚上睡觉才心安。
　　父亲没有读过什么书，但他也有见多识广和幽默风趣的一面。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冬天的夜晚，一家人围着火弄烤火的时候，他会给我们讲许多稀奇古怪的故事，比如梦神仙的故事，一字不识的孝子当上附马的故事，常常听得我们几兄弟姐妹不想去睡觉。
　　父亲小时候才一岁多时他父母就去世了，虽然没有得到过多少母爱，但他却很孝顺，每年春节烧纸的时候，他总不会忘记给他的黄三婆婆多烧几张，他说，黄三婆婆没有后代，他是她抱大的，要让她老人家在阴间有钱用有饭吃。对待爷爷和后奶奶，他也是精心照料，爷爷晚年，他都快六十岁了，但对爷爷的起居饮食，从来不容有半点含糊。
　　有关父亲的记忆很多，有关父亲的事也很平凡，甚至说得上很锁碎，但每每想起来，总是感慨万千。这几年再回去的时候，总觉得家已变得冷清了许多，看不见他生气或是笑呵呵的样子，也听不见他家长里短的絮叨。常说你爱如山，原来一直理解的是他的厚重，现在看来，这如山般的爱，又怎么是几个简单的字能概括得了的。逝者如斯，时光无法倒流，有关父亲的一点一滴，都只能在梦里见，在回忆里找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