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天，不仅有雨还有疫情。c城因为疫情封城近一个月。这天家住东城区旧区的老王和老伴撑着伞从外面做完核酸检测回来是上午近十一点。到楼道口，老王与老伴同时收伞，互相看眼，眼睛映着彼此还安好的笑容。
　　
　　老王今年六十一岁，退休整一年。身体胖胖大大，眼睛细小，半头银发。老伴五十八，退休有三年，身形瘦小，五官依然精致。
　　
　　老王伸手揽住老伴手臂说：“借点力给你，老太婆。”
　　
　　老伴撇撇嘴说：“疫情期间保持距离，一米远。”
　　
　　老王哈哈大笑，正赶上对门邻居也做核酸检测回来，听见老伴的话说：“你们老两口什么距离不距离？我和你们保持一米距离才是真！”说着又是笑，“你们别走，我走先。”
　　
　　老王看着口罩蒙了半张脸的邻居老肖连忙做请的手势。老肖哪能真先上，老肖和老王是同事，这栋楼就是他们单位原来的宿舍楼。三个单元，六层楼。一个单元两户人家。一共有三十六户人家。但现在留住的也不过十几户，走了一大半。
　　
　　到家的时候老王对老伴说幸亏还有十几户人家在，要不只剩我们两真的孤独。
　　
　　老伴白眼他说：“你是又想她了吧。”
　　
　　老王笑：“你扯啥呢？就扯她身上了？”
　　
　　老伴从冰箱拿出一把上海青，一面不以为意地哼声一面说：“只要你提幸亏还有十几户人家我就知道你想她，想她去北边她儿子家过得好不？你放心她过得很好，昨天她还在我们楼女人群里晒和孙子的幸福照，一面摘去上海青上的黄叶，然后取刀切下根部，顺手将几棵上海青根放进几个矿泉水瓶子里，老王配合将矿泉水瓶子转移到阳台上的不锈钢架子上。三米长一尺宽的不锈钢放物架上放满了盆盆罐罐，种满了各色蔬菜，不锈钢架左右两边又是梯式不锈钢架，多种植物花草。老王站在花架前似自言自语，又似对屋里的老伴说：“早知道会发生疫情这档事，我不种这些花花草草，尽种蔬菜，架子还往外打一个。”
　　
　　“你省点心，就这些你儿子囔囔几回要拆了你的去。”老伴摘好菜，走上阳台，一架子的蔬菜郁郁葱葱。一盆韭菜；两盒生菜；五棵芥菜；半行蒜；十根葱……
　　
　　老王笑看到身边的老伴说：“看他现在还拆我的架？他就是鼠目寸光。”他说话间看对门老肖阳台，老肖这刻戴着口罩也在阳台上，他没种菜，种了一阳台的花，正修理花草，见老王看他向老王挥手招呼说：“老王你的菜终于派上用场啦，自给自足不成问题。”
　　
　　老王颇为得意，说巧不巧隔壁单元的一个老同事在楼下叫老王给他几根葱做调料。老王一面应好，一面去拿了一次性手套戴上，摘下两根葱对同事说：“你过来取吧，我放门外的挂篮里。”
　　
　　老伴接过葱，依言把葱放门外挂篮。再回屋，上厨房洗菜。老王还站在阳台上看天，天空细雨绵绵，淡雾飘飘渺渺。
　　
　　老肖瞅老王片刻神秘地说：“老王你昨天在我们楼男群里问钟红，马上就有人给你通风报信到女群里，钟红立刻就在女人群晒幸福，这说明啥？”
　　
　　“说明啥？”老王问。
　　
　　“说明人家还心里有你，叫你别为她操心。”
　　
　　“你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难怪刚子妈不跟你过，要去给刚子带孩子。”
　　
　　“什么话，是我让她去的，她才舍不得离开这里的老同事们，她和军子妈不知道有多好，差点就让我们闺女嫁军子了。”
　　
　　老王嘿嘿笑起来。军子是老王儿子，警校毕业后，入职他们东城区派出所，现已娶妻生子。妻子是他的青马竹马，老王这栋楼另一个同事的女儿。
　　
　　老王想到儿子极开心，想摘把生菜给儿子吃，手还没落到生菜叶上，儿子电话来了。儿子说：“爸，我给家里买了两斤瘦肉和两斤排骨一条皖鱼，放我们老区北门亭子口，你有空来拿，我写好名字了，顺便给我一把生菜，你孙子想吃，他说爷爷种的菜新鲜好吃。就这样，我还有任务，不多说，耽搁时间。”说着要挂电话，却又补充一句说，“哦，还有个事，你就别老想你老情人，我可听我媳妇妈说你又想她了。”说着电话就挂了。
　　
　　老王生气，原来都是他亲家母多事，他在他们楼男群里的话才会跑到女群里去。隔壁老肖一直注视老王，看他气得跺脚老肖就知道怎么回事，笑眯眯说：“老王你气啥？”
　　
　　老王白眼老肖：“军子丈母娘出卖我，替我军子打抱不平。”
　　
　　老肖哈哈大笑：“差点这个告密者就是我！”
　　
　　老王一时也是笑了。笑过，老王开始遵循儿子的话，摘了一把生菜，想想再掐了几根香菜，香菜是儿子最爱，他没说要香菜，不等于他不想，打电话即是想，老王知道。掐好香菜，老王转身入屋，把菜装进食品袋，贴上标签，向老伴交代声就出门了。当他拿回儿子给他的鱼肉时，看见挂篮里葱没了，却放了一盒鸡蛋在里面，上面有字条写着：军子妈，鸡蛋给你，掐几根蒜给我，我等下来取，但没有落款署名谁，可老王一看字就知道是他亲家母的字。
　　
　　老王不客气取鸡蛋开门入屋，看见老伴正低头看手机，满面笑容，他进屋也没抬头看眼他。
　　
　　“和谁微信呢？”他随便问。
　　
　　“我们的好孙子，他让我防你走私偷渡。”
　　
　　“啥？走私偷渡？我？”老王惊愕道。
　　
　　老伴白眼他笑：“就你那点情事，弄得满城风雨。”
　　
　　老王把鱼肉放进冰箱，上阳台掐来几根蒜，又看花架上两盒黄豆芽芽长出五寸长，黄芽瓣十分漂亮，看着喜欢便顺手拿起，一块装进一个食品袋放屋外挂篮里进来才说：“我就后悔我答应军子娶多事女人的女儿，和她做亲家我真是倒霉。”
　　
　　“可是我喜欢，幸亏有儿媳妈帮我盯着你，防你偷渡走私。”说完竟是抿嘴笑起来。
　　
　　老王瞅着老伴抿嘴笑的样子，一时也是笑。老伴虽然面色渐渐衰老皮肤松弛，抿嘴笑的样子却还是年轻时候一样。他没后悔自己的决定。想起当年老伴这抿嘴笑的模样让他鬼使神差拒绝了“老情人”钟红最关键的一次约会，在家挖空心思写情书，想约会年轻时的老伴。他们都是邮政局的员工，同在一个邮局，老伴那时和他的“老情人”钟红都在柜台收发邮件，他是送邮件的邮递员。他们常在食堂会餐时见面，那时他已经和“老情人”钟红在处对象，会餐的时候时常说些笑话钟红听。有次说笑话钟红没笑，旁边的老伴笑了。是抿嘴笑的，笑的眉眼弯弯，两条长辫也跟着她身子动起来。他一时怔住，虽说没有薛蟠遇见黛玉顷刻酥在那，却也是眼前一亮。面前抿嘴笑的人娇娇俏俏，玉面玲珑，一双眼乌黑，长长的眼睫毛，鼻如悬胆，肤如凝脂，两根粗辫。老伴那一笑夺去老王魂，一遍又一遍问自己以前咋没注意钟红旁边还有这样一个美人？
　　
　　因为自己的移情别恋，老王总是觉得对不起钟红，害她白相思一场，最后恋爱几次，嫁给一个她不怎么喜欢的年纪见长的科长，还是二婚。
　　
　　科长早几年过世了，钟红便被在北方工作的儿子接去。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山长水阔，触处思量遍，老王在这样的疫情期间想起“老情人”钟红也无可厚非，偏老同事拿这事开他玩笑，不仅同事，现在连儿子孙子都拿他对钟红的一点惦记心开玩笑。起初儿子说时他还愤愤不平，这刻听孙子也取笑他时他反不生气，反开心起来，胖胖大大的身子压到老伴身边来，拿过老伴的手机，对视屏里八岁，像极他的孙子故作威严说：“好小子，真是反了，不好好上网课，竟有时间，敢说道你爷爷。”
　　
　　孙子扮鬼脸：“外婆可是交代我了，千万告诉我奶奶必须盯紧你，你这个老邮递员可是很擅长各种邮递路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