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课(组章)

作者:冷吟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22-06-25   阅读:

     ▌独唱
  
  有人在你的身体里跳舞。她有七只脚,像背负七颗星星的瓢虫。
  她是节奏感的孩子。忽高忽低的台阶或琴键,在模仿一艘摇晃的船。你胸膛里的飓风,吹不坏她的绸带或帆。
  一个胸膛就是一座殿堂。
  低音中音高音,民族美声流行。词和曲,一首歌的两只眼,一把钥匙的两排牙齿。推开门,一只鸟顺势把梯子搭上了天空。
  你站在共鸣的云端,无人可以接近。
  
  
  ▌合唱
  
  把自己区分出来,是困难的。如同大海中的一滴水,一朵浪花,你的存在毋庸置疑,却无法凸显。
  但你有自己的位置。
  男声,女声,高音,低音。时如春风拂面,时如雷霆万钧,时如铁戟沉沙,时如白云苍狗。在和声的照耀下,我们层次分明地成长,努力让自己变得精致或经典。春华秋实,那么大片茂盛的美,缺了谁都是一个破绽。
  而那些乐器织出的,又是谁苍茫的心境?
  众目睽睽。指挥者跌宕起伏,如一只孤独的小船或猎人。他舞动的双手,紧紧抓住一个棒形的开关,或方向。
  
  
  ▌伴唱
  
  副词,侧枝,一心一意追随,决不喧宾夺主。你是锦,她就是花;你是花,她就是叶。
  你不会分身术,你的嗓子只能一次送出一条河流。伴奏,是两岸流动的风景,伴唱,则是风景中那只兴奋的鸟,时落,时起。
  她的口型,情绪,与你同出一辙,但追光灯追不到她的脚步,掌声,也淋不着她的发梢。她暗淡,寂寞,如阳光下的灯泡,可有可无。
  但她兀自亮着。
  你是千万人的眼睛,而她,只是你的睫毛。你流泪的时候,她情不自禁跟着颤动。
  
  
  ▌民歌
  
  这种歌曲,要用青藏高原的胸膛方能种植;
  这种歌曲,要有长江黄河的喉咙才能演唱。
  山歌田歌小调,号子花儿信天游……从民间走出来的精灵,一声比一声粗犷,一声比一声倔强。
  情感在大地上燃烧;
  骨气在天宇中激荡。
  时间是一面古老的大旗,绣着鸳鸯、合欢,也绣着刀枪、信仰。一些爱情,以酒的方式飘香;一些精神,以船的姿势破浪乘风。日与月,水与火,拧成一根长长的铁索,勒住了一个民族的沧桑。
  高度,需要一双翅膀降落。
  脚步,需要一双耳朵安家。
  而那个孤独的歌者早已化身为埙,把自己埋在了群峰之上。
  
  
  ▌MV
  
  现在,它伸出了两只手——你的耳朵和眼睛同时落网。
  一种藤蔓植物在唇齿间生长,词语的枝叶被时间吹拂——其中一些会变成刀片,切分某颗驿动的心,而一些则会变成针脚,为你密密地缝合。几滴露珠,拼命坚持破碎前的明亮;爱与恨是两只蝴蝶,一只忽高一只忽低。
  谁为谁做了注脚?谁是谁的影子或前身?
  冰与火,黑与白,哪个更适合成为酒杯?
  而道路早已完成了拼接,预设的背景,恍惚的眼神,注定会跟着台阶走到终点。偶尔的卡顿或停靠,仿佛不经意的蹙眉,让你平添几分期许。此刻你是自由的,松弛的,如一只鸟儿或不系之舟,你在一面小小的镜子里找到了身体的去向。
  也摸到了灵魂的开关。
  
  
  ▌在琴弦上行走(随笔)
  
  苇子是我同学。
  初中毕业考上师范的时候,我们大都十五六岁左右,如一树顶着花萼的青柿子。但苇子的思想显然是超前的,他那一身灰白色的风衣和九寸宽的喇叭裤,在大片的学生服中山装中绝对算得上鹤立鸡群。那时歌还没有进入我的生命,我最大的爱好是模仿港台风格写点爱情歌曲,不疼不痒的。某日饭毕,忽闻阵阵金属之声从隔壁传来——那是一种足以让血液燃烧的动静。循声而去,只见卷发掩耳的苇子正站在床与床之间的狭小地带摇头摆尾,一种令人震撼的光芒从他胸前的木吉他发射出来,连同声声嘶吼一齐击穿了我们艳羡的眼神和寝室外粉红色的黄昏。
  那一年,崔健刚刚走上北京工人体育场的舞台,用同样嘶哑的喉咙唱出那首风靡全国的《一无所有》。
  喜欢音乐。真的,不是一般的喜欢。父亲是一个小学教师,吹拉弹唱样样拿得起放得下,而母亲,只是一个参加过业余宣传队的农村妇女,但他们对我的影响无疑是终生的,这也就是我在多年之后爱上了歌却又始终对音乐念念不忘的原因。那时同学们已各奔东西,除了偶尔的书来信往没有任何联系方式。校园生活的单调,理想与现实的反差,让我懂得了什么叫孤独。时隔两年,我终于有了一把自己的吉他:淡金色的面板,暗红色的箱体,六根琴弦仿佛六条坚韧的小路,从琴头铮亮地指向琴尾。美声牌,除了背带是低调的蓝黑,与苇子那把几乎一模一样。正是它,陪我一起品味宁静的日月和流水,沐浴枝叶茂盛的庄稼和书声,并为那群麻雀似的山村孩子带来了惊喜。在《致爱丽丝》《恋曲1990》的旋律中,常常想起苇子,想起他写在我软皮本上的留言:徐子,当西南风吹起的时候,我为你歌唱。
  我始终坚信,在那个狼多肉少的年代,他能把全班最痴情的女同学变成自己的爱人,那把吉他功不可没。
  当我们在平阳河畔再次举杯,已是二十年之后的事了。才知道,其间苇子度过了一场生死劫难,迫于生计辗转到过南方几个城市,最终又回到了老家一所中学,而那把曾让他视若生命的吉他竟离奇地失踪;我呢,从一个学校到另一个学校,从一个小镇到另一个小镇,亦如浮萍般尝尽了风吹雨打。两个皱纹丛生的老男人,就这样被浮华的尘世锤炼成了一块铁,冷静、沉稳,掩饰不住内心的苍凉。我们聊起那些发黄的岁月、唐突的爱情以及某个发达或死去的同窗,偶尔也会聊起当年我教他吹笛、他教我弹琴的情景,喟叹的缝隙里便照进一道久违的光来。不知何故,我总是从苇子身上察觉到某种隐痛——一种梦想破碎之后无法黏合的挣扎与落寞,又不失与生俱来的孤傲与清高。但不论人前人后,苇子从不吝啬对我的赞美,看到我在朋友圈晒出的文学、音乐作品,必定在第一时间点赞转发,而我只默默回个无声的拥抱。这么多年,我们放弃了很多东西,但从来没有放弃过真诚。他依然叫我徐子,我依然喊他苇子。就像音符在生活的琴弦上行走,我们耗尽所有的力量和激情,只是为了向世界证明自己的存在,一个真诚而渺小的存在。
  月夜,我将那把落满灰尘的吉他取下来,抱在怀里,闭上眼睛,轻轻扫出一串古典而浪漫的和弦——我认出了,那就是青春的声音,那就是翅膀扇动的声音。
  
   2022年5月11日
  
  审核编辑:玩月   精华:玩月

上一篇: 《 秦渡镇

下一篇: 《 城墙漫步

【编者按】 现代诗副主编   玩月:
非全身心沉浸于音乐当中不能为之,此篇不仅仅是细致揣摩人与音乐的契合,而是将自身完全融入音乐中的精神释放,与音乐由表至里的合一。尾章随笔既是对前几章的注解也是对青春岁月和伴随了半生的挚爱的怀念,感人至深。真实、质朴的语言不由得让读者跟着文字的节奏回味曾经,回味那些扛着梦想在现实里跌跌撞撞的旧时光。隽永、内秀,底蕴深厚的诗文带给我们的不止审美享受,更有情感碰撞后发出的的共鸣。欣赏!


我来评论这本书

  • 最新评论

最新评论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