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驴贩老秦

宋振邦散文体小说《小镇风情》6

作者:行吟者    授权级别:C    编辑推荐    2014-05-25   阅读:

  
  艾五

  掌灯时候嘎子会我到大有店去听评书“秦琼打擂”。我们掀开棉帘一进门一股热气混着关东烟味扑面而来。屋里吊着保险灯,很多人,有的吃酒,有的喝茶。炉边一个汉子光着脊背捉虱子,火上的茶壶咝咝响。靠近里屋门的炕边摆着一张小桌,说书的是个半大老头,身板硬朗,穿一件灰布大褂,虽已半旧,但还平展,秃脑袋,眼睛有神儿,声音带点嘶哑,顿挫有力。他是家乡的熟人,人称铁嘴丁螺儿。这“螺”或“锣”,吃不准,也许是“箩”。他早年并不说书,他是锔锅匠丁老汉的堂弟,丁茂丁盛的叔。他也爱走村串屯,修理铜铁纱箩,木盆竹器,和其它一些匠人使用的铁木结构的工具。他的行当就是修理箩筐,所以有个箩字,都不是本名。叫“丁螺儿”,可能是因为他作竹木活儿用的是“弓钻”;而唤他“丁锣”许是他四方奔走招揽生意,担子上响着一面小铜锣的缘故。匠人们不计较那绰号,多半是因为它起着商标或专利的作用。乡下活少他便往城里转。因他见多识广,言谈幽默,乡人爱听他的故事。久之,他自己悟到了,说书也可以养家糊口。于是找了几个本子,竟无师自通地摔起评词来。他讲评书有别于传统艺人,常常揉进自己的掌故,惹得酒饭茶肆市井人的喜爱。这天我到时,丁爷爷正扬臂,施威:
  ……且说王伯党催马到了二贤庄,见了秦琼、单通,把谢魁被擒之事说了一遍。秦琼心如刀绞,吩咐家人备马……
  我偎到了一个角落,见一个车老把窝在炕里打酣,脚上的靰鞡都没脱。在他身旁集上吹糖人的老头正对我挤眼晃头。随着叫道,小子给我倒点水来,我要动,嘎子去了。
  孙二和艾五走过来推门进了东边里屋。这时一个壮汉走了出来,南炕上有人叫:“李大刀,过来摸一把。”那汉子回答:“免了,我要早歇了,明天要赶到县城摆摊子。”旁边一个人问:谁?“耍大刀的”吹糖人的老头答。我们又听了一段秦琼救谢魁,打得张文抱鞍吐血逃往庐州……嘎子扯我进了里屋。
  孙二正向老秦讨话,赊头驴从店账里扣除,接着又无奈地说起了满姑家事。老秦拍着他肩笑说:
  “好说,好说,你我兄弟有何不可!”
  “秦大哥,我看不如这样——艾五笑嘻嘻,妙计在胸的样子——你出两头驴,一头驴换人,一头驴换驴。”
  “此话怎讲?”
  “先说换人,我看钱虎那小子不是种田的料,还不如跟你去,他能偷驴,你用得着……”
  说到这,老秦非但不恼,反而大笑起来:
  “照你小子这么说,我是个盗马贼啦。”
  “他能偷不就能防吗!小子有点虎,可机灵,又能吃苦,你用得着。”
  “那驴换驴呢?”老秦来了兴趣,像逗小孩一样。
  “我有一条,跟你换呀……”
  “瞎说——孙二笑了,——你哪来的驴?”
  “他有!”嘎子插嘴。
  “说,——老秦把他吃的狗肉扔给嘎子一块——是不是偷我的?”
  嘎子讲了他听到的。前几天他去西院肖宅二伯家的场院苞米垛,去找瞎苞米——收玉米的时候,人们不掰那些籽粒太少的瞎穗,任它留在秸秆上,冬天孩子们便去搜索,找来烧吃。当时他看到了艾五和在肖家做工的胖妞钻草垛。淘气小子便悄悄走过去,听胖妞说,你驴在我家,得从店里偷点料来;艾五说,晚上你把驴拉到店的马槽来,它吃店的草,我啃你的嘴儿,多好……
  “后来你又听到啥了?”老秦挤眼笑。
  “胖妞大喘气,那草乱动,听不清……”话没完,挨了艾五一个腚跟脚。老秦大笑,孙二也乐着问:
  “那驴是谁的?”
  “满姑的,小虎从林三那偷回来,交给我,我放到了胖妞家,你真是个呆子!”艾五说。
  “那你们把驴交出去不就行了吗?”老秦故意逗着说。
  “不行,不行,这就等于招供了,把小虎给卖了。”
  “那就按你的法儿办,不怪人家叫你鬼五。”老秦重重拍了他一掌,一仰脖儿灌了一盅,夹起一块狗肉:孙二、小五你们也来,他用筷子点着桌面。复又指我,你就是肉铺小子?那天在骡马市我抱你骑马?我点头,他便说,去问你铁匠大爷,明天下晌有空吗,我去挂马掌,我点头。随后,又诡秘地问艾五:
  “茶馆那娘们儿可有相好的?”
  “老家来了个人,说是表弟,小曲唱得好,俩人热乎着呐……怎么,你要起歹心?”
  “没有的事,没有的事,问问而已。”莽汉支捂着,脸有点红了,也许是酒的缘故。
  我和嘎子出去的时候见丁盛给他说书的叔送皮褂子,他在我脸上拧了一把,手冷得很,说外面下雪了,还说明天给我一个小罐……
  不久,那说书人与一伙城北来的唱皮影的搭伙走了。
  
  驴贩

  我大爷宋长江是我爷的亲哥,有名的铁匠。铁匠铺就在大有店的斜对门,门朝西。大爷的儿子承武叔前几年跟几个夜里来给马挂掌的抗日军跑了,下落不明。大爷很忧愁。他老女儿英子姑特别喜欢我,常让我传信儿给财主肖家六叔,教她看唱本认字儿。那天吃过晌饭,(冬天只我和叔吃晌,爷奶和妈姑都不吃)便领老秦牵马去大爷那挂掌。大爷和他徒儿钱得福给马挂完掌,秦伯伯便让得福扶着我骑马去遛遛,他和大爷进了里屋。好一阵子我冻得哆嗦才回来,他们还在谈。英子姑把我抱到铁匠炉边给我搓手脚,一面呻斥得福没头脑。得福不言语闷头拉风箱。
  老秦从铁匠铺出来便到煎饼铺来看牛二,他们是亲戚。
  牛家的煎饼铺开在鱼市的西边,一间房,门朝东。在爷爷肉店的后排街面,走几步就是。有时候家里饭不及时,爷爷便让我买两张煎饼,裹棵大葱抹点酱吃。牛老二,四十来岁,性格平和,人缘儿好。村里和街面的人有事无事爱到他铺里的条凳上坐坐,讲他们的苦乐喜忧。老二的话不多,回答大半是“嗯,唉。”但他却能让人消解烦恼,排遣郁闷,啥道理?现在想来,那多半要归功于他的背影和劳作。
  老二一年四季戴一顶无耳扇的毡帽,系一条半旧的灰布围裙,套一幅灰套袖。他摊煎饼动作简单而机械:左手舀一勺稗面糊,轻轻磕在鏊上,右手的小木耙缓缓一轮,便摊成圆圆薄薄一张煎饼。放下小耙,两手提起刚刚煎好的前一张饼盖在上面。稍许,巴哒两口衔在嘴上的烟袋,掀去上面的饼,右手拾起抢刀在饼的周遭贴着鏊,轻轻划个半圆,——所谓“抢刀”,那是缠着厚厚的乌黑油布的磨得有点锋刃的白铁片――放下这抢刀,再慢慢启起烙熟的饼。然后用一个由碎布卷成的沾满油污的擦子,把鏊擦光。本来摊煎饼是不用油的,但那油黑的擦子,那用布卷成的拳头大的柱体,带着薄饼的香味,分明的留在我的印象中。那油是从哪里来的?或许初始时要沾一点油?也或许是热鏊煎出的米油渗入布里?这便是一张饼的生产周期。
  在这一循环之间,坐在后面长凳上的人望着牛老二。望着他那周而复始的腿的晃动,肩的偏转,手臂的缓缓地摆动;体验这朴实劳作的节奏和韵律;听着稀糊儿摊到热鏊上的咝咝的声音;嗅着散发在蒸汽中的米香。还有什么焦躁不能舒缓?有什么忧愁不能消除呢?
  在整个操作中,牛二伯始终衔着他的短烟袋,甚至在火已熄灭的时候也不取下。这当然不能算是一个好的职业习惯,不过他从未将烟灰掉在鏊上,至少我没见过。虽然那小花荷包在烟杆上荡来荡去。这算什么?是配重,还是单调劳动的一种调节?也许是一种纪念……那小巧的花荷包,荡来荡去……
  老秦坐在后面的条凳上吸烟。不说话只看着牛二的背影。
  “我说妹夫——牛二发话了,他没回头,保持着操作的节奏——还是把她们娘俩弄过来吧,你也收收心。留几条驴在茨坨开个磨坊不是挺好吗。”
  “嗯,”老秦叭哒一口烟。
  “虽然说贩驴挣钱多,到底是风险大,这乱世年头……成年不在家,让人担心。老妹就不说了,大姨那眼是怎么瞎的!现在可好,大外甥也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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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下寨龙池   推荐:下寨龙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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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主编   下寨龙池:
这一系列散文化的小说,是要用心,静下来读的。作者笔下那些人和事都很特色,仔细体会,都带着地方和时代的特色,很有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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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2

  • 下寨龙池

    老哥,那个做饭的动作怎么那么生动传神,你干过吗?

    2014-0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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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行吟者

       你指的是摊煎饼,我用牛二的静和驴贩的动做性格映衬。稍后细说。

      2014-0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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