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复活

体贴的云离我很近很近
触手可及的天泪
敲打着关于生命的风向标
没有在混沌的火热中死去

从窝藏在岁月腋下的枝头
到深入地壳隐忍的根茎
只有我一腔血流奔涌的脊背
抵御那些来至朔方的风恶、沙砾、毒咒
以及那场寒流之后的劫掠

还不想冻死的几个动词
出逃、叛逆、摧毁与涅槃
一次次重组
缔结成一篇应时的檄文
阻却族人四处流浪的脚步

求索的灯，固执地亮在中天
怂恿我把宿命论的章节，撕去一半
点燃能映红工部茅屋的篝火
烧毁牵绊我半世的长衫
烧毁不愿露出真容的宽沿帽
烧毁茅屋里的神龛
以及神龛上“诸葛一生唯谨慎”的字样

擦亮不愿愚忠的思维
擦亮藏在乌云之后的北极星
擦亮久违的满月
擦亮那轮曾被海水污染了的太阳石

以火的触手
刨开春天的胸膛
栽种我的复活
于海的风口浪尖
于族人开出的梯田里
于杜甫遗留的茅草堂前

生命的空城

我径直走出那座落叶翻飞的空城
身后的路瞬间缩回吊桥以内
似乎和我没有一点关系
你在城楼上最后一次对我招手
没听到诸葛先生虚设的琴声
但我知道此时的城很空
空得找不到衰残的一兵一卒
甚至看不见一根头发落地的人气

西长安街的人影
已经并入天幕
一切都是流星雨
拖着扫把的流星雨

你拖累着三年前我们共同的搭建
躲进沿着生命纹理飞奔的车轮
捡拾文明人的鼻涕
豢养那片漂来漂去的梦
直到那些拼装不再立体后，没入陈旧
陈旧的支撑不起车轮下一段假设的行程
所以，你只能扔掉我这多余的配重
一颗总是想着大山里的红蜻蜓的心脏

其实，临别的前夜
我还在想
是不是该提醒你
你的灵魂已被赤裸裸地抛在城外
尽管你此时此刻还紧抓着空城的胡须
翻着可有可无的筋斗
那辆企图碾碎枯萎之城的车子
必将是你最终的运尸工具
也必将是你的坟茔

还好，那把锁住你根茎的钥匙还在
三年前被我们共同的母亲
高高的挂在老屋的正梁之上
你的灵魂还有挤出那轮羽扇诱惑的可能
城外，月光打着饱嗝的山顶上
似乎是我们第二次化蝶的地方

生命的拐点

偶然一次，有人叫我爷爷
岁月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属于我的拐点
额头的犁影里，我感触到了另一种张力
试探着生命底线的含蕴
那是一片逐渐苍老的森林
是属于我一个人的森林吗？

每一棵树，都有一个伤口
每一个伤口，都生长着菌类
一旦某个诗意的雨季走来
一定会有人割下菌孢里的故事
和我年少轻狂时一样下咽
短暂的新鲜过后就是难言的酸涩

当然，也会有一两位资深的诗人
拿来忧伤与悲愁的音符
陪衬这个森林，晕染成冷色调的转角
盛放爱的火葬场或者化丹炉
也盛放着我逐渐凝滞的灵魂

直到有一天，那个蹒跚的老猎人走过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捡拾这个转角的枝蔓了
一只梅花鹿悻悻地跟在猎人的身后
怀抱着菌孢的小心脏
靠在老松树的肩头
看猎人反刍那些流逝岁月里的句子

而梅花鹿和猎人
都没有找到属于孩子们的银项圈
逐渐远去的摇篮曲里
除了夕阳摩擦乌云的呻吟
再也听不到母亲硬朗的笑声

三年前的一个早晨
猎人面对一排排刻着历史年轮的枯树桩
砸烂了最后一支猎枪的枪管
拆散了蹲守自然与野性的窝棚
和我一起走向这个世界的拐点
去寻找安抚母亲的并不古老的文明

那里正经历一个衰落的季节
母亲捶胸顿足地呼唤着昨天的记忆
在干涸里丢失魂魄的小河
被晚霞烧毁了的庄稼
被无情的沙粒掩埋了的足印
这些难以再现的章节
都被生命的指针无情地抛出圈外

母亲折断了暮秋的拐杖
沿着一场霜冻的幡影
走入冬天的墓穴
她要找到第二次涅槃的坐标与蜂巢
从此守候她的只有那截柳木的墓碑
以及那条梦想通往下一个春天的小路

我和猎人
相互数着飘白的胡须
用手心的温度焐化那些顽固的雪凝
润泽那截柳木里的母爱
用我们执着的胡须做经纬
编织风筝的翅膀
驮着那截柳木的善意
去寻找捧着菌孢发愣的梅花鹿的雕塑

来年春雨开始跳舞的日子
学堂的钟声响了
一片童心正欢笑着向我们走来
我们似乎看到了带着银项圈的小鹿群
正在通往母亲墓穴的小路上
低头啃食那截柳木上的嫩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