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老色初心

作者:午禾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22-02-28   阅读:

  
  家里有几本古书,清末民初的,线装本,竖排繁体,纸页薄脆如蝉翼,黄底褐色,比牛皮纸薄,较现代纸脆,有几处破损,不知道经过了多少人的手,有点发皱,已经一个多世纪了。扉页和末页有几处红楷批注,规范的楷体,和书中的字体一样。空闲的时候我经常拿过来随意乱翻一阵子,看文字是其次,更多的是浮想联翩,想它可能是私塾孩童的课本,或者是老秀才的教科书,亦可能是读书人书架上的陈列物,甚至可能是一位大家闺秀的掌中物,隐隐约约的书香,神秘而厚重,透着满满的时空感,散发出悠悠的古意禅韵。
  是的,它是年老色衰了,但每次拿起它,心就静了。
  老婆整理书房,翻出了一大堆几十年没动的旧书报,随手拿起一份发黄的《金融时报》,是1993年的,赫然发现上面有我的一篇文章,名字叫《女儿降临人世》,坐下来细读,往事渐渐浮现。女儿刚出生的情景,初为人父的喜悦跃然纸上,其中有几段文字现在读来仍是满口余香:“终究知道你会来,但没想到来的快;终究知道你会哭,但不知道你会哭得这样灿烂,也终究知道你会笑,但没想到你梦中甜美的笑靥,竟这样牵动着一颗初为人父的心。”是啊,三十年了,当初二十五岁的毛头小伙子,当面临一个新生命的时候,满是困惑和欣喜。“当你初次睁开眼看这个世界的时候,我的心被一种从未有过的力量震憾了:这是人世间最纯最美的世界,是混沌初开的晴朗,是小草的新绿.是花瓣的泪珠,晶莹剔透,清澈见底。久久地与你对视,我感到自己在被净化,被一层层地除去凡尘的污垢,仿佛新生---你的眼睛,带来了天国的圣洁。”花瓣初放,晶莹剔透,带来的是天国的圣洁。记得女儿刚出生的时候一直不睁眼,有一天突然睁开了眼睛,妈妈惊喜地大叫,要我过去,我凑过去,那真是一汪清澈见底的湖水,纯洁得让人揪心,让人发颤。久久地与她对视,忘了一切。我不知道女儿第一眼看到我是什么样的感觉,丑陋?粗暴?陌生?胆怯?不知道。但是她现在总是嫌我臭,尽管她也到了为人母的年纪了。
  时光不居,人事非昨,红尘叹息,浮华流水,窗棂上安放着四季的光影轮回,湿意犹在,往事发黄。
  朋友的家里有许多古玩,古玉,瓷器,钱币等等堆满了房间,随手拿起一件,就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大海,就是一段岁月久远的故事,充满了神秘和诱惑。瓷器、钱币能够断代,但那些沁色斑驳的老玉就不敢贸然结论了。据说他刚开始收藏这些东西的时候,晚上不敢睡觉,眼睛一闭,满屋子就是奇形怪状的影子向他扑来,折磨得他经常大呼小叫,老婆气得要把这些东西扔出去。无奈之下,他请了一个法师来看。法师一进家门就脸色大变,鼓捣了半天,建议他弄两把宝剑一左一右放在门口。他照做,结果再无噩梦。如来者,无所从来,亦无所去,故名如来。他是亲身体验了一把时空交错的梦幻世界。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在时间轴上游走的物质从来就没有消失过,同样,我们的空间里亘古以来始终是色彩斑斓。
  掂着一件沉甸甸的玉带钩,沁色如丝如织,游走在温润的石面,非红非黄,让你下意识地去扣,却是细腻的表面,没有一点凹凸感。带着温度,摸上去却是冰凉润滑。那种凉意能瞬间穿透你的身体,让你心下一惊。他的主人肯定是一个达官贵人,草民无资格享受这些东西。他睡去的时候这把玉钩妥妥地系在他的腰间,把衣冕丝袍打理得一丝不苟,妥妥帖帖,维持着生前的荣光与尊严。随着时间的流失,丝绸腐烂了,玉钩紧贴着他的肌体,细细地吸收着他的体液和能量,后来肌肉消失了,它仍然在吸收周围的气息,狭小的空间内都是他的味道。洁白的美玉渐渐发黄。之后来了一个盗墓者,它被带到了人间,随之带来了主人的印记和思绪,让后人浮想联翩,猜测着主人风花雪月的故事,鲜衣怒马的住行,仪表堂堂的神采。
  老旧的东西都有岁月的记忆,其色暗淡,其表包浆,其质深沉,其味杂陈。家里有个搪瓷碗,岁数比我还大,白底上绘有细碎的红花,很轻,有几处瓷掉了,露出了金属的颜色,容积大,吃汤面条会烫手。它大概是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父亲购置的,逢年过节来客人的时候拿出来用。家里碗筷有相对的专用习惯。记得小时候吃饭,父亲在这个碗底放一块白嫩的猪油,母亲把刚出锅的拉条子捞进碗里,猪油遇热化开,父亲反复搅拌,每一根拉条子就呈现出黄灿灿的亮光,拌上蒜泥、油泼辣子,浇点醋,老远就能闻到让人垂涎欲滴的香味。贫穷年代一年只在春节过年的时候杀一次猪,把肥肉炸成猪油,搭配一点胡麻油或者菜籽油,一年炒菜就够了。猪油、羊油其实是我们的传统国货,我们的肠胃其实更适合这些动物油。
  后来多次搬家,这个搪瓷碗一直没丢掉,也不再常用,被安放在碗柜最深处。半个多世纪以来,不知道有多少人用它吃过饭,表面已经有了细细的裂纹,和其它碗盘放在一起,一眼就能看出来它是一个老货,就像一个慈祥的长者,无须多言,骨子里自然散发着岁月的暗香,宁静、安详、睿智,醇厚,让人肃然起敬。
  这个碗和现在孤零零矗立在乡村一处废弃的大宅子有着千丝万缕的渊源。上世纪七十年代,我在那里度过了幸福的童年。
  中国人爱地恋家的情结深入骨髓,具体表现就是造屋修宅,买地置业,以山西为最,比如现存的乔家大院、王家大院。平遥古城是上世纪二十世纪的国家金融中心,也是由一处处宅院组建而成。就我们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筷子里面拔旗杆,也有几处规模相对较大的宅院,俗称“大庄子”或“寨子”,比如瑞安堡、张家寨子,王家寨子等,兼有军事用途。清一色的土黄颜色。其实它就是用黄土夯筑而成。我家的这处宅子规模不大,称不上“寨子”,只是相对较大的一处民居,最早住着两家人,父亲弟兄两家十几口人。外墙黄土夯筑,四四方方,坐北朝南,进入大门,分东西厢房,最北面是堂屋,供奉着祖宗的牌位,后来重修县城大寺庙,看上了堂屋的木质结构和造型,拿过去就能用,拆除卖给了政府,得款一千元,父亲分得一百元。那时候父亲一个月的工资不到十元,算是一笔巨款。听母亲讲,老大爹一房没儿子,娶了个二房,好像姓魏,生了一个像小猫一样的干瘦孩子,没几天就夭折了。经常挨打,只能吃别人剩下的汤水,没日没夜地干活,剥棉花籽的双手经常是血肉模糊。大门前有个外院子,西侧有一口自掘井,一大家子的饮水即来于此。有一天隐约听到有呼救声,捞上来二房已死,草草一埋了事。父亲在世的时候经常带我们去烧纸祭奠,口中念念有词,临了总会说一句:给二妈也烧一点吧,在地上画一个圈,中间打一个十字,拿起燃烧的纸放进去,一阵风袭来,灰烬随风而去,地下是星星点点焦黄。这点纸钱也许能接济一下她潦倒的阴间生活。
  这处方方正正的宅子周边原来杏树、梨树、沙枣树、白杨树环绕,如今树已枯死,代替的是野蛮生长的沙棘、红柳、芨芨草。文革时期墙上几个写标语的圆圈在惨白的阳光下默默诉说着火红的故事。从远处看,陈旧的土黄色与大地融为一体,苍凉而颓败,孤独而倔强。
  审核编辑:闲言碎语   精华:冰斯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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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散文副主编   闲言碎语:
旧人,旧物,旧光景,斑驳的时光刻痕讲述着曾经的故事。那些故事或悲或喜,或按部就班,或光怪陆离,无一例外,都是值得珍藏的途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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