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忘却的纪念

作者:韦依    授权级别:A    编辑推荐    2022-02-27   阅读:

  
  近日,看到一位儿时同窗的近照,不看则以,一看吓一跳,我几乎没有勇气再去正视眼前人——太像已故的恩师了!
  年前,一次非常偶然的机会,我重新联系上了儿时的伙伴,长年不见,我们都已身为人母。她告诉我恩师去世的消息,震撼加难过迅速充斥了我的心。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后来,我跟小弟谈及这个事,不料他早已知道。我有些生他的气,知道了为何不告诉我?我甚至生父亲的气,他在村里肯定知道恩师生病的消息,为何不提及?!若是得知此消息,我无论如何要父亲代我去看望他的。我的师母,一直有恩师陪伴左右,她一定不能面对这个惨痛的事实吧?还有,我的同窗----恩师的儿子,想必过去的一段时间里一定很难过吧?我们上次的联系是在2年前的8、9月份,他请我帮忙做一些外文翻译,可那时我已隐退江湖待产,加上行业跨度大,所以没能帮上忙,一直觉得很遗憾。
  我曾不止一次笑我的好友娟太重感情,常会为一些没有直接血缘关系的人突然离去而感伤很长的一段时间。可是,当得知悲剧发生在我一直很看重的人身上时,我的反应是跟她一样的,这与血缘无关。那几天,思维一直都处于很混乱的状态,关于儿时与恩师相处的点点滴滴在心里翻江倒海排出……
  九十年代,家里实在穷,4个孩子同时上学,加上我常年体弱多病,近乎有一半的时间过着半休学的日子,常常请假四处求医,抑或在家卧床养病,去学校的时间相对别的伙伴来说少了很多。父亲为了给我们筹集学费和我的医药费,常常趁着春种过后跑到外地的建筑工地做临时小工,家里十几二十亩的田地外加上二三十头大小猪就这样丢给母亲。他七八月份回来忙双抢,随身带回的钱很快就被花完,所以九月初又必须出远门,然后十一、二月回来收甘蔗。即便这样辛劳,我们的处境还是很难,学费仍旧无法筹够。家里四个孩子,必须有一个缓交学费。二老商量的结果是我缓交:一是父亲与班主任是旧同窗,二是因为我长年生病才导致家里变得这样糟糕的。
  自此,二年级到六年级的五年间,长达十个学期,我几乎没一次按时交过学费。每次开学的头十几天,我都被当成“阶级敌人”发配到“贫穷”这所大学改造,接受“人民的审判”。头一次的时候,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后来,学校每每开完早会,就点名留下一批没交学费的穷学生,在那里做思想工作。好不容易熬到解散,回到教室,调皮的男生们又来一阵嘲笑。回家后,我吵着父亲快点去交学费,他跟我解释家里的情形,接着便是一声长叹和长久的沉默。我虽不能完全理解,却不再吵闹。有一次,没人的时候,我悄悄跟恩师说:“如果校长因为我没交学费批评你,那我明天便不来了。”他笑笑:“学,你还是要上,只是一定要学好。”说实话,我一直都不知道学习有何用,也无多大兴趣。学前班时,我曾经算过4+3=8;二年级时,也曾为学写请假条而绞尽脑汁。可从那时起,我知道,如果我考试考好了,既可以在父亲那里拿到1-2元奖学金,又可以令老师们高兴,那我就好好学吧。病重在家休养期间,我托要好的伙伴路过我家时,帮我传达老师布置的作业,然后就自己看例题,然后依葫芦画瓢完成作业,然后让人转交给老师。期中、期末考试,我的成绩在名列班上前几名,不算很烂,恩师很欣慰。
  第二学期,开学的时候,我又站在被“批斗”的队伍里,这回胆子大了许多,我高高地抬头,仔细观察台上校长的举止,他每每讲到动情处总会口飞横沫,我们这些祖国的花朵就在他辛勤的唾沫浇灌和谆谆教诲下茁壮成长,我真庆幸自己不必站在最前列接受浇灌。台下的学生其实并不安分,做着各种小动作;偶尔还有人从下身丢出一颗毒气弹,然后引发人群发生小小的攒动……恩师原本有些担心我会有思想负担,听了我津津有味地讲了这些有趣的见闻之后,倒是放心了许多。回家之后,在饭桌上,我再讲给家人听,引来他们哈哈大笑。大姐对我这自娱的本事更是佩服不已。
  三年级的时候,父亲决定不再外出打工,一是工地上的活太重,二是家里的事太多,三是老哥那时常常闯祸,母亲一个人忙里忙外,还要管孩子,实在忙不过来。他想给人家补鞋,补贴家用,母亲开始是不同意的,觉得赚不到钱;哥哥姐姐也不同意,似乎觉得那是不光彩的事,我虽小,自尊心却极强,跟着老大老二起哄,但父亲决定的事还是发生了。果然,班上的男生又来起哄了“补鞋人的野孩子,补鞋人的野孩子!”我气极了“关你什么事?!有种跟我比学习!”期末考完试下来,我进了前三,这样的成绩一直保持到小学。男生们再嘲笑我的时候,我便高高的抬起头,一言不发地盯着说话的人,直至这人心里发毛、闭起嘴,这样的效果出奇的好,慢慢地,没人敢取笑我了。恩师知道了,笑笑。
  其实那些年恩师也很苦,带班,学生很淘气,还要抽空带师母四处求医,可我从未听他说过苦。
  小学毕业那年,我考了全乡No.5,加上国家对少数民族有特别照顾,加了五分,按照往年的惯例,我会被保送到市里的重点中学读书,这在老师们眼里是莫大的荣誉,他们在村里到处张贴大字报传达喜讯,甚至还贴到邻村的地盘上,以报邻村上年羞辱我村的一箭之仇,恩师笑说这叫以其人之道还以其人之身。这是大人们的游戏,也是村与村之间的较量,我不懂,只是从此出门的时候总喜欢戴一顶帽子,我厌倦极了旁人的恭维与议论,这让我很不自在。可惜的是那年的保送制度取消了,我就近在乡里的中学读书,父母没有多余的钱去走关系供我读好学校,很是愧疚。恩师替我惋惜之余鼓励我不要气馁。
  再后来,我考了一个很不起眼的农村高中,高一高二的时候成绩一般,高三的时候日渐好转。每次回到村里,遇到恩师问及学习,我都一笔带过,不愿多谈——他的儿子在市重点高中,学习不错,我即使进了年级前十又怎可比得过他?高中班主任曾对父亲说过一句话:“这女娃,100%正常发挥的话,可能上一本;80%正常发挥的话,上二本,。现在需要做的不是加油,而是刹车,她太拼命,这三年身体都很坏。”父亲因此常常提醒我学会放松,可是哪敢啊?结果高考的时候,我病得虚脱,硬撑着考完试,成绩出来后真的只能上二本,也罢,这是我的底线,交得起差了。
  大一寒假,我和儿时同窗去看望恩师,师母告诉我他至今还常拿我小学时的作文读给后面的学弟学妹们当范文。早年间只是听小我七八岁的侄子提过这事,没想到竟是真的!别人看到的是我的坚强,却不知彼时的我过得多么颓废,我羞愧难当,请求他将我的文字隐藏起来,他却不同意。从那时起,我知道自己仍然身负责任,切不可引人误入歧途。
  3年前,回家的时候,遇着他,跟他打招呼,红着脸介绍我从远方带回来的朋友,问他退休后的打算。师母则在身边慈祥地望着我笑。没想到这竟是我们今生末次的见面了!
  从小学一年级至毕业,恩师一直是我的带班主任,是我的启蒙恩师,对我的影响极大。我用拙劣的手记录一些零碎的片段以奉献我的悲哀与尊敬,就当这是学生菲薄的祭品奉献于恩师的灵前罢。有时候有时候,真希望有所谓“在天之灵”,这样我一定会得到更大的安慰。可是现在,却只能如此而已。
                     草于2011年2月22日改于2022年2月26日                                                
  审核编辑:冰斯语   推荐:冰斯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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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散文副主编   冰斯语:
小时家贫体弱,交不起学费,在父亲的辛勤劳作与恩师的敦敦教诲下成人成才。特别是恩师,一刻都没放弃对“我”的鼓舞与栽培,师者如父,他的一言一行会影响学生的终生,即使已故去,但他的爱一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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