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手机突然响起了“嘟——嘟——嘟——”的声音，整个晚上都处于半醒半寐状态的蔺萍闻声坐了起来。她从床头柜拿过手机一摁，声音戛然而止，随后顺手旋亮了床头灯。躺在她身边的李世生毫无反应，依旧均匀地打着呼噜在梦乡畅游。蔺萍推了他一把，说：“该起床了。”李世生迷迷糊糊“嗯”一声，翻了个身背朝蔺萍继续睡。今天是周末，他俩都不用上班。深秋早上六点钟，天才蒙蒙亮，但蔺萍清楚，躺在她身边的男人不能再耽搁。这个小区有一伙儿老太太，六点半一过就会手拿花花绿绿的舞蹈扇子走出家门，聚集在楼下那片空地上列成队形晨练，如果被她们撞见就糟了。这些老人最感兴趣的就是男女之间的风流韵事，她们不但热衷于议论，更热衷于添油加醋四处宣扬。蔺萍住的这套房子是姑妈的。去年姑妈和姑父奔赴省城帮儿子带孩子，房子一直空着，后来蔺萍到县医院工作，姑妈就把房子借给她住了。姑妈和这帮老太太很熟悉，如果谁在她跟前多个嘴麻烦就来了，保守了一辈子的姑妈很可能会收回房子赶她走。蔺萍见李世生赖着不起床，便在他的三角肌上狠狠拧了一下。
　　李世生被弄疼了，打了个激灵一骨碌爬起来，睡意全无。李世生揉了揉惺忪的双眼，伸手亲昵地在蔺萍的脸蛋上拍了拍：“你这个胆小鬼！”
　　蔺萍又在李世生的胳膊上拧了一下，佯装嗔怒说：“我一个单身女人，怕什么？你不怕丢乌纱帽，就继续睡吧。”李世生不再和蔺萍斗嘴，手脚利落地穿衣蹬裤，随后去卫生间简单洗漱后，匆匆离去。临别前，他没忘记给蔺萍一个吻。蔺萍听到大门被拉上后，长长舒了口气，旋灭床头灯平躺在床上，她要补觉。
　　县医院眼科主治医生蔺萍，和她的上司主管业务的副院长李世生两人之间这种不清不白的男女关系已经维持了大半年时间。严格说，蔺萍还不算县医院正式职工，她是去年从杨洪镇中心医院借调来的。蔺萍和李世生在这里度过了多少个良宵，她自己也记不清了，总之由提心吊胆发展到心安理得，绝对不是几个晚上就可以的。刚过去的这个夜晚很特别，特别得让蔺萍担惊受怕，特别得让蔺萍一宿难眠。
　　二
　　去年某一天上午，杨洪镇中心医院院长把蔺萍叫到他的办公室，说县医院眼科一位主治医生休产假了，局里想借调蔺萍临时去顶一段时间。
　　县医院眼科对蔺萍来说并不陌生，当年她大学毕业就分到了这个科室工作。后来蔺萍出了医疗事故，一方面迫于压力，另一方面当时她已有三个月的身孕，而丈夫在杨洪镇财政所工作，两地分居将来她一个人带孩子很不方便，于是就主动去找卫生局长，要求调往杨洪镇中心医院。在人们对城市趋之若鹜的今天，从县城往乡镇跑简直是倒行逆施，正因为如此，局长没打任何绊子就给她下了调令。
　　对眼科医生而言，在镇上的中心医院工作无异于慢性自杀。蔺萍在杨洪医院工作了八年，几乎不曾在眼睛上动过刀子。这除了医院医疗设备简陋外，主要是得不到病人的信任。蔺萍接触过各式各样的眼部疾病患者，什么角膜炎、结膜炎、白内障、青光眼等等。如果只需要服药点眼药水，患者会欣然接受，而当她建议做手术，哪怕是最简单不过的倒睫毛手术，患者和家属就会找各种借口推脱。在一般人看来，眼睛上动手术可马虎不得，最少也要去县医院。
　　要问这八年蔺萍工作上的收获，那就是前年争取到了去省城某三甲医院进修的机会。拿着工资给自己充电，这样的好事谁不想？蔺萍能撞此大运，还要感谢张昊。张昊和蔺萍同年大学毕业，也一起分到了县医院工作。他曾经苦苦追求过蔺萍，蔺萍思考再三还是拒绝了。蔺萍觉得张昊太过于精明，精明得让她无法把握，和这样的人做夫妻，她心里没底。还有，蔺萍是一名医生，她不希望丈夫也穿白大褂。不过爱情不在友情在，张昊对蔺萍一直很好，蔺萍对张昊印象也不错，这些年他俩一直来往着。张昊早已是县医院主管后勤的副院长了，而且和卫生局长私交甚厚，蔺萍就是借助于张昊的人脉战胜竞争对手而得到了给自己充电的机会。在省城进修一年，蔺萍的业务水平大大提高，把在杨洪医院丢失的自信总算找回来了。
　　人常说有得必有失，令蔺萍痛心的是，她从省城归来后，丈夫已经移情别恋，和本单位的会计小李好上了，而且态度坚决地提出要和她离婚。蔺萍何时受过这般羞辱？她痛快地答应了，但提出不要孩子。她以为还没结过婚的小李是不会接受已经八岁的儿子，想以此相要挟被迫丈夫重新回到她身边。然而她失算了。小李不但愉快地接受了孩子，还保证一定会视为己出。蔺萍恼羞成怒，不顾颜面地跑到财政所大吵大闹。她把小李打伤了，也打跑了人们对她的同情。一切都已无法挽回后，蔺萍唯一希望的，就是早一天调离杨洪医院。在这个小镇，她与小李夫妇常常是抬头不见低头见，每一次见面，都会给她不小的刺激，都会撩拨起她心中积压的愤懑且久久不能平息。
　　听了院长的话后，蔺萍喜逐颜开，这可真是天赐良机，不但离开了杨洪镇躲开了她嫉恨的人，而且还重新步入既能施展才华又收入不菲的县医院，可谓两全其美。
　　然而借调不是真正调入，她随时都有可能被重新打回原处，这蔺萍心里最清楚不过了。蔺萍从进入县医院的那天起，就苦思冥想怎样才能成为这家二级甲等医院真正的一员。论业务能力，蔺萍无可挑剔，她本来就是一个好强求上进的人，加上在省城医院进修了一年，现在完全称得上是县医院眼科第一把刀。可仅有这个远远不够，还需要有人脉，具体说需要一位能为她办事的重量级人物。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了解，蔺萍瞅准了一个人——副院长李世生。正院长即将到离岗的年龄，不太管事，院里的工作主要由李世生负责，李世生是县医院无冕之王，行政、业务一肩挑。
　　李世生和张昊一向合不来，而蔺萍又是张昊的朋友，所以蔺萍想和李世生拉上关系还不容易。张昊曾经告诉蔺萍，李世生贪财倒罢了，好色却是有名的。那年李世生和小护士在办公室鬼混，被妻子郝桂兰抓了现行。郝桂兰的父亲曾经是县委常委兼政法委书记，早已退休。郝桂兰在县医院后勤部门工作，是个打杂的。她性格强悍泼辣，外加她父亲的原因，没人敢招惹她。郝桂兰把小护士打得遍体鳞伤，事后又去卫生局找局长，最终小护士被调离县医院。小护士的丈夫觉得“赔了夫人又折兵”，咽不下这口气。一天中午下班时候，他把李世生堵在马路上打了一顿，旨在伤对方的颜面。这件事一时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热门话题。去年李世生的儿子考上某所省级重点高中后，郝桂兰就不上班了，专门驻省城陪读，据知情人士透露工资奖金分文不少。
　　张昊给蔺萍说这些是否别有用心不得而知，可蔺萍确实动心了。为了达到目的，她只能做出牺牲。在当今这个笑贫不笑娼的年代，人们早已抛弃了传统观念“万恶淫为首”。她的丈夫被小李勾走，现在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她这个受害者反倒成了可怜虫被人嘲笑。当然，蔺萍不是要报复社会，她只想达到正式调入县医院的目的。蔺萍刚过三十五岁，女人到这个年龄正是风情万种，稍加打扮就会让人百看不厌，她又是大学生出身，气质本来不凡。好色的李世生一个人待在县城，和单身差不多，蔺萍略施小技，就把他俘虏在床。今年年初，休产假的那名主治医生上班了，蔺萍面临被退回杨洪医院的窘境，是李世生多方周旋，暂时让她转危为安。
　　三
　　手机欢快的音乐声把蔺萍吵醒了，她一看是张昊打来的。张昊问：“怎么样？”
　　蔺萍回答：“还算顺利吧。”
　　张昊说：“我马上过来。”
　　蔺萍感觉饥肠咕咕，抬头看看挂钟，已经十二点半了。她对张昊说：“给我捎份盒饭。”因为一宿没睡好，蔺萍上午美美睡了一觉，此时精神上的恐惧和肉体上的疲惫已经全部消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