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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冬至

作者:欧阳梦儿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21-12-20   阅读:

  
  今年的A镇特别日怪,大冬天的,袄子刚穿上,手不僵脚不冻。树叶碧绿绿地伞着,仿佛没有经历过秋天,冬天也不关它们的事。沿街那些铺子大张着饥饿的嘴巴,瞪着那个叫“新冠”的来来回回溜哒,一年惊慌二年平静三年麻木,时间令灾害习以为常。紫苏此刻坐在店子里,向路人行注目礼。行人目不斜视。偶尔有脚步停下张望,手只管死死摁在裤袋上。银子在银行里大声呼喊“缩水啦!”、“救命呀!”,呼声让人们更为焦虑,只觉刚把银子哗哗地倒出去,就只能一分分,一厘厘往回收。
  紫苏坐在店子里,如一尊雕像,一动也用不着动。大街上,韵达、中通、申通、极兔竞赛似的,往来穿梭。连一向独自为大的邮政也改弦续张,加入了他们的行列。紫苏坐在店子里,一时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呼啸向前,一时又感觉周遭跟她一式一样——被梦魇着,凝着、固着,动弹不得。她觉得自己分明坐在一根杠杆上,轻极了,杠杆的那头,是沉甸甸的“经济”。
  “你是租呢还是搬?”房东双手抱在胸前第二次开始发问。紫苏一声不吭,胸口巨烈地起伏。她真想跳起来,指着房东鼻子破口大骂,斩钉截铁地告诉他:“老子不租了!”可是不租搬哪里去呢?别说没有合适的门脸,就算有,这些死沉沉的玩意儿搬起来也够呛,她没有忘记三年前她从隔壁搬过来,光搬加整理就耗时15天,累得她想想手杆儿都发软。
  “少涨一点行么?你一涨就涨几大千,光做你房租都做不起来。”
  “马上就修飞机场了……”
  “修飞机场?传了两三年,如今也没见动静。就算修飞机场又如何,到处都是批发市场,是个人都在做生意。现在车子方便,网店林立,再过几年,像我们这种实体店还有没有生存空间都是未知数。”
  “我们有合同,三年期满每年上涨10%!”
  紫苏被噎得够呛。明明知道这主儿出了名的死抠难缠,自己还是租了他的房。原来的门脸太小了,走过去绊一跤狗吃屎,走过来蹭一身污油渍。哪怕是坐,一双腿从来也没有伸展过。作为女人,谁不愿意干干净净清清爽爽活一回?说得不好听一点,那些年往街上一站,自己不像个老板娘,倒像个厨房打杂的。老公倒是会怪人,骂她合同签得太短,什么都答应。问题是你想签长点就能签?房东是干什么的?教数学的!虽然学生没教好,被下课去教体育,但一点不影响他的算计能力。她当初不是没抗议过合同的不公正性,比如小到钉个钉子都要审批报告,否则押金不退等。但自己不是想换铺子想疯了么?况房东还说,合同是死的,人是活的,一切好商量。谁知道他那么“不好商量”呢?就连疫情最严重的时候,个个铺子都减租,就他不减,还非要提前三个月收房租不可。上午没凑够,打张欠条下午来拿都不行。现金不收,转款要付手续费。就因为他为人太过死板计较,那间门市曾整整关闭了五年,无人问津。也有人试图说服他降价出租,他说的话,肚儿都能给你气胀。他说,租不出去就租不出去,我又不缺钱,就不降租金。眼看对面门市面积比他这间大一半,还多一层阁楼,租金都从三万一降到一万块钱了,他这儿还只涨不减。
  紫苏越想越气,她气自己的老公,目光短浅。她想起来了,当初她之所以同意签三年,是因为她相信只要自己够努力,一定能在租约之内另觅去处,买下一间属于自己的铺子。她盼啊等啊,其中有两次机会,一次是一对夫妻闹离婚,老婆为了算计老公,急于把铺子低价卖出供女儿考研。铺子就在隔壁,方方正正的,一点浪费没有,老公就是不愿意。还有一次机会是在二年前,那时候修飞机场才刚刚传出风声,离自己门市30米远的一间双门市要出售,老板是搞餐饮的,也不知要跟谁合伙办企业,急需大量现金,所以单价不高。最重要的是,这间铺子原属于一位开发商自留门市,一点点公摊面积都没有。紫苏刚要跟人谈细节,生生被老公骂黄。结果,A镇修机场的消息越来越逼真,纵多出三十万老板也不肯售卖了。从老公那副哭相,紫苏就知道这辈子完了。他哪里是怕冒风险,他压根就是一个守财奴,不管什么理由,往外拿一个子儿,他都肉痛,何况是倾其所有!记得刚谈恋爱的时候,都说到结婚了,他才慢慢往外拿了几千块钱买婚戒。因为自己不是靠男人养活的女子,也就没太在意。直到结婚以后,他以夫妻不能在同一个公司工作为由,三年生生分居男女宿舍,硬是没有租房,她才觉得不太对劲。后来在她的高压下房是租了,却为了一块钱一瓶的矿泉水两人从城东吵到城西。
  起因是公司开工资,紫苏因每天没日没夜连续加班15个小时以上,连轴转了三个月,好不容易休息一个礼拜天,所以想就近跨行查款。但老公不同意,因为查一次手续费要一毛五。因此两人从城东找到城西,好不容易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找到了单位开工资卡所在的银行。夏日炎炎,在回来的路上,紫苏又困又饥又渴,把一瓶矿泉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老公阴着脸很不高兴,他认为老婆太不节俭。紫苏自小家境宽裕,随心所欲惯了,再也憋屈不下去。心想,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没让你养也就算了,我工资比你高一倍,怎么就痛痛快快喝回水都不行了?于是你一句我一句,谁也不让谁,吵了一路。
  个体户属于“灵活就业”人员,虽然没了公司工作的辛苦,却是另一种心累。几年下来虽也有一点积蓄,“养老保险”却要完全自掏腰包,加之买房,两人一夜回到解放前。通过几次转款,四处搜刮,紫苏好不容易凑够了房东的租金。现在,身无余钱的心就跟飘荡在空气中的浮尘一样,空空如也,焦虑日深。突然,紫苏眼光停在了门脸前黑压压的两台汽车上。紫苏发现,每一家的门脸前都一望无际,无挡无遮,唯自己门前,始终有车挡着,一停就是几天。就在刚才,有主顾刚踩下刹车,一眼望见被封得死死的铺子,脚一抬刹车一松,一溜烟滑到了下一家。紫苏突然想起,自己以前也是这种心理,开车买东西绝对愿意去可以停车的地方。
  这是谁的车呢?紫苏问了一圈,没有结果。可以肯定的是,一定有人知道,但就是不肯说。你跟他打电话呗,有人笑着建议,表情意味深长。紫苏围着车子转了一圈,没有发现电话。想了很久,也许可以问查询台。电话有了,拨过去,没接,好不容易接通,听完来意,对方只“哦”了一声,不说来也不说不来挪车。紫苏一直等,等到天快黑的时候,门前突然一亮,车子开走了!紫苏长舒一口气。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听见一个男人骂骂咧咧地推搡问他要钱的小男孩,一边说“我去接你妈下班”。寻声望去,乖乖,敢情车又停回来了。紫苏夺门而出,挡住男子去路,笑道:“兄弟,如果车子停得久,可不可以麻烦你别停在我正门口,我开门做生意……”紫苏的话没有说完,对方不耐烦地翻翻眼,恶声恶气地问:
  “这是你的地方?我高兴停就停!”
  “话不是这样说,就算法定赶集日,人家摆地摊的,还得向门市交点损失费。你停在正马路上,交警也是不允许的。”
  “那你报警呀!”
  “你看我是门市,进货出货,给你车子刮花了也不好。”
  “有本事,你刮一个我试试?”
  你的意思是,我没有办法了?”
  “肯定有——来咬我鸡儿呀!”
  “你!……你……家里没有姐儿妹子?大家都在江湖混,何必太过份?”紫苏气结。
  “跟你明说,我就是要整你!你太讨嫌了,我兄弟伙上次想买瓷砖,向你打听一下,你居然说他没做了,铺子转让了。害人家李杰损失那么大一笔生意!人李杰当时就要来捶你,还是我拦下。刚李杰还说车子就是要停在她门口,我不信堵不死她!你这种人跟哪个都搞不好关系,不被收拾才怪!”
  紫苏并非一个擅长吵架之人,并且还有一个至命的毛病,一着急,就结巴。如今这人随随便便扣顶帽子,说她跟谁关系都搞不好,简直是奇耻大辱,差点没气晕死过去。卖瓷砖这一行,都说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这么大一笔生意被人打了破,肯定不舒服。难怪李杰这阵子脸都阴沉沉的,对她爱搭不理。仔细回想一下,事儿好象是有那么一个事儿,但情况却完全不对。这李杰也是,为什么那么轻信呢?那杂皮真让他来问就好了,为什么不让?分明心虚!一定是杂皮那个兄弟伙并没看上李杰家的瓷砖,杂皮既想讨好牌友,又能为自己的缺德停车行为找个借口,所以才扯那么一个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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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西部井水   精华:西部井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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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主编   西部井水:
小说通过一个开店业主的酸辣苦甜的经营和烦恼,展现了现实的残酷和真实,折射出社会的千姿百态和人生的艰难,读来犹如身临其境。小说继续了作者一贯的风格,人物性格突出,情节棱角分明,给人印象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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