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民在T城大学毕业后就在T城找了一份工作,为的是迁就女朋友。
女朋友是本地人,不愿出T城。但就这样齐民也没能和女朋友的关系维持多久,一年后他们分手。分手原因很简单,齐民如果想在两年内结婚,凭现在四千块钱的工资无法在本地买的起房子。女朋友家已很明确透出所需彩礼金额和买楼买车的意向。
齐民很珍惜自己的初恋,不想结束,向女朋友提出他的计划。女朋友唯有摊手叹息说青春等不起,你为什么不问你爸妈借点钱,先付个首付我也好说话。
齐民摇头,注视女朋友,许久没说话,最后连走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用眼神深深地看眼和自己相处三年的女朋友。眼前的女朋友身材窈窕,明媚皓齿,肌肤胜雪。像所有都市丽人,打扮漂亮时髦,也像所有都市丽人,看重金钱。当然他不能怪她,她所需要的不过是正常人生活所需,醒来七件事柴、米、油、盐、穿衣、住、行,哪一样都要钱来支配。他不恨女朋友,真的。他转过身的那刻他心里已经有了决定。回家去,人家女孩都知道守护在父母身边,我一个男人如何可以无视在穷乡僻壤的父母?他决定回乡的时候心里特别舒坦,忽然有一种归属感,父母仿佛就在他眼前,情不自禁出声叫爸爸、麦(妈妈)。女朋友对他瘦高的背影喊几声都没听见,回到出租屋即刻收拾行李,向单位递交辞工申请。动作干脆利落。
齐民是江南人,江南多山,他的家在江南一个深山凹里,依山望江,那里有农田千亩,与湖衔接。在他们村口有两座贞节牌坊,石头筑的牌坊工艺精良。他知道一座牌坊是他们齐姓为族中丧夫守寡的女人建的,一座是同村王姓人建的。上面有多少个齐家、王家女人他不知道,但他记得里面有个和他爷爷辈的大伯奶奶的故事。想到那个大伯奶奶齐民不觉又是深深地叹息。
齐民坐高铁到省城,第一时间找在市公安局刑侦科的老同学。老同学听说他的计划二话不说转赠他一辆吉普说,哥们我能帮你的不多,也就送你一辆我大学开的老吉普,算是我送给未来嫂子的见面礼。齐民笑问你爸爸又送你车了?哪款?老同学鄙夷不屑,说合着我在你齐民心里一点含金量都没有,非靠我老爸是不是?说着哼声,告诉你我是投资我家这支股票纯赚了一百多万,所以买了一辆奔GLS400。
齐民笑,原来如此,说原是他小看了他。他这老同学是个富二代,父亲是房地产开发商。富二代为人爽快,高中三年,他们一个寝室,上下铺关系,铁哥们。他曾经不只一次开车送齐民回家,齐民父母都很喜欢这个富二代,每回都要把家里最好吃的做给他吃。
齐民没有跟富二代客气收下吉普车,带着富二代的美好祝福回家了。
齐民开着吉普穿城过镇越村,到自家村口花了两个小时。他在吉普拐进村子近千米的水泥路时,车速慢下来。
此刻夕阳西下,路两边稻谷金黄,不几天该收割了。只是齐民的注意力不在这,在前面约五百米远的贞节牌坊,沉重的石头累积起来的壮观石牌坊,是齐家家族一个个寡妇枯守青春的记录碑。齐民瞅着石牌坊心痛,捂住心口,又想起他大伯奶奶,这是母亲讲给他听的故事。那年大伯奶奶十五岁嫁到齐家,十八岁时大伯爷爷被抓壮丁,第二年大伯爷爷在一场战役中战死。十九岁的大伯奶奶守寡,带着两个儿子,生活艰难自不用说,好在族里的一个叔爷爷时常帮助接济她,一来二去,两个人有了感情,叔爷爷发誓要娶她,这事被族长知道,叔爷爷受了家法,不仅如此,还限令一个月内娶妻成亲,断去娶大伯奶奶的念头。叔爷爷成亲的日子,大伯奶奶住房被一圈土胚墙圈起来。两个儿子转去别的无生养的族人家抚养。大伯奶奶一个人住在里面,当时照顾她起居的的人正是他的奶奶。
齐民眼里闪出泪花。他曾发誓再不要回这样落后没有人性的村子,要去有文明的城市。他做到了,然而又回来了。女朋友的话“你不要逃避好不好,这是社会现实,摸着良心讲我妈要的并不多,象征性的彩礼十万并不多,所谓的车只要有轱辘就好,没让你买名牌宝马奔驰,买个属于自己的房不应该吗,租房租金给别人还不如向银行贷款交房贷,早晚都是要买的不是吗?”
这是城市文明,是每个城市人所要面对的。他感受到城市人的压力,城市人其实并不好做,城市人辛苦是乡下人不知道的一种苦。他没有理由把这份苦转嫁给他收入并没有多少的父母。身为人子,他应该为父母做些才是。他能做什么?以才毕业一年,仅有一年工作经验的他确实做不了什么。富二代说回来也是好事,留在T市发展不一定有他们c市好,离家也近,来年考公务员不是问题。
做公家人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但齐民的志向不在做公务员。他对富二代说:“哥们,你能让你爸爸来我们村投资吗?”
富二代摇头说:“我们父子几乎不讲话,他不信任我能做个出色的警察,我不鸟他要我回去接他的班。”
“别啊,富二代,你不是绝我后路吗?让你爸爸到我们村投资带动地方经济多好的事!”他急道。
“对你就是好事,对我就是折磨。哥们,你难道不知道我的志向就是做名正直的警察?为了做好警察,瞧我拜了多少师傅?格斗、擒拿、健身,花老钱了。”
齐民笑了,瞥眼富二代高而健硕身材说:“你是癔症了,秦风是那么好做的?三年你能拿下刑侦队副队?”
“你不信,像我爸爸一样小瞧我是不是?那我们打个赌,我三年内拿下副队,你三年内做齐村最帅的小太阳。”
赌约进行时中,齐民还在无头绪,还在悲伤过去女人命运。他为自己的行为长长吐出口气,脚踩油门,加快速度穿过两座牌坊,进村,穿过几条街到自己门口。他家后面是山,山不高,三四百米而已。他却仰头看了许久。家门口冷冷清清,没人出来迎接他,左右几户人家也不见人,人去哪了?
齐民开门将带回来的行李放进自己的卧室,往四间屋和厨房转了一圈,重新来到院子,四下瞭望。鸡鸭开始回家,太阳已经落下山,暮色已近,村子依然他们齐姓走动。便问王姓朋友。他们都是笑不答话。
齐民内心腹语,有古怪,是什么呢?
走完大半个村子仍不见齐姓人,诧异更令他狐疑,难道齐家人都被绑架?绑架他们干什么?一没钱二没势,穷人一枚,何况王姓人都在啊。他想着,眼睛东瞅西望,双手抱胸。又想村里齐姓几百人,在家的并不多,七八十而已。
齐民想着这种集体不见人的情况还有一种便是去了家族祠堂。这样想着,他快步往祠堂方向去。果不出他意料之外,齐家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竟都集聚在祠堂开会。
齐民只见祠堂主席位坐着一个清瘦的老人,两眼如鹰隼。老人两边坐着族中四位都七十多的老人。他们胖瘦不一,精神气不一。主席位右边胖胖的老头正是齐民爷爷。主席位上的老头正激动地指责台下一对跪向村民的男女。
齐民惊,想那对跪着的男女不是七堂嫂和五堂哥吗?这是怎么了?七堂嫂和五堂哥都是他很亲近的人,回家来总要先去他们家。七堂哥三年前在城里病死,七嫂被接回村,再无踏出村外一步,去年回来他从五堂哥处隐隐得知五堂哥爱上七嫂,有娶她的念头,却又怕宗规,只是私下来往。
此刻齐民目瞪口呆,望着口沫横飞的主席位上的老人。老人愤怒指责女人说,小七就是你害死的,不是你鼓动他去城里打工,去城里买房,去城里住,他就不会认识那些坏女人,糟蹋了身子,得不治之症,死了。现在你又勾引小五做下不体面的事,有了小五的骨肉,按齐家族规,将你关进圆院,由老六的女人和老三的女人监管。小五,即便是我的孙子我也不能姑息养奸,罚一万块钱修缮祠堂,限一月内相亲娶亲。
主席台下是一片附和。齐民毫不犹豫,大声反对,冲上主席台前道:族长爷爷,什么年代了,还搞个人拘禁,搞宗族制,这是违法的。七嫂想好生活有什么不对?七哥自己不洁身自好得病死了,关七嫂什么事?再说了七哥死三年了,五哥和七嫂相爱有什么错?你们能不能清醒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