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的白人少女，穿母亲旧的丝质连身裙和廉价金边高跟鞋，梳着印第安人的麻花辫，涂鲜艳的口红，戴黑色宽边软毡男帽，虽贫穷寒酸，却有肆无忌惮的眼神。在渡轮上偶遇来自中国北方的富家公子，开始了一段宿命的恋情。家庭、地位、种族、年纪的差距，阴影始终笼罩在他们的交往期间。绝望的性爱，无言的别离，这就是杜拉斯初恋故事留给她的记忆。对于15岁在湄公河渡船上与中国情人相识相爱的经历，因为时间的尘封，记忆的积压，70岁的杜拉斯仍写得饱含激情，在过去了50年的岁月，谁还能如此深情回忆自己的初恋，用平静的语气讲述生命的老去，爱情的消逝，叙说往事如同数落别人的一生。
　　她说：爱之于我不是肌肤之亲，不是一蔬一饭，它是一种不死的欲望，是疲惫生活的英雄梦想。
　　“我已经上了年纪，有一天，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有个男人朝我走过来。他在做了一番自我介绍之后对我说：‘我始终认识您。大家都说您年轻的时候很漂亮，而我是想告诉您，依我看来，您现在比年轻的时候更漂亮，您从前那张少女的面孔远不如今天这副被毁坏的容颜更使我喜欢。’”
　　这是多少少女对未来的渴望，又是多少逐渐老去的女性的梦想！
　　这一段表白使人不由想起叶芝的诗歌《当你老了》。读过萨冈的文字，我总觉得杜拉斯的言语晦涩难解了点，她所写的爱情故事也让人绝望悲怆，当然还缘于我的阅读习惯，杜拉斯描写着赤裸裸的情欲，虽有广袤的历史社会背景，让人评价她比萨冈更有深度，但我还是喜欢萨冈的明快典雅，无所事事的男男女女，可有可无的恋情，也许真实生活中的爱情实质就是这样，只有淡淡的哀愁，并无撕心裂肺的痛苦。谁会一辈子都只爱着一个人，谁又会爱一张沧桑老去的容颜，衰老是多么的可怕，男人尚且畏惧展示，亦舒的《喜宝》里那个糖心爹地勖存姿，面对自己花钱买下的年轻情人的引诱也羞于脱去衣服，因为他害怕那个年轻女郎在黑暗中也能感觉出他松弛的肌肉，皮肤一层层地搭在骨头上……
　　可是杜拉斯却在六十六岁的高龄与二十七岁的男人扬.安德鲁斯相恋，扬当时正在求学期间，疯狂的迷恋着杜拉斯的文字，与杜拉斯通信五年，当他们首次在特鲁维尔会面时已是一见如故。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明显得使人吃惊；突然间，年龄间的分歧、扬的性取向全都变得不重要。杜拉斯想象不到会有人对自己如此爱慕。这感觉美得教人受不了。谁都猜测这样柏拉图的精神长跑，能跑多远？男人和女人，谁更狂热的渴望？而扬却始终陪伴杜拉斯直到她生命逝去，牺牲了自己的青春、学业、尊严、自由，他是杜拉斯的情人、秘书、助手、读者、司机、护士，甚至是她的奴隶、佣人、出气筒。因为他们都知道在一起的光阴有限，他们的故事之中心是死亡，每一刻每一秒他们都在改写爱的意义。一个酗酒的老女人，一个落魄的同性恋者，无论怎样，扬.安德鲁斯用他的青春守护了杜拉斯最后的岁月。
　　杜拉斯一生都在猎获男人，正是她那无休止的激情促使她写下那么多有关爱情和欲望的文字，不可能的爱情和对爱情的追求是杜拉作品中一个非常重要的主题。而初恋是最难忘的，虽然杜拉斯一生有过许多情人，但这段爱情在她的心目中占有特殊的地位。她曾说：“他使我生命中的其他爱情黯然失色。”
　　《情人》成为我的钟爱最早缘自我十五岁所看那部电影的记忆。
　　当宽荧幕上那个与我同岁的白人少女在她的情人汽车窗玻璃上留下鲜红的一吻时深深的震撼了我，她的中国情人坐在车里，微微仰起头闭上眼，喉结颤动，仿佛那个炙热的吻落在了他冰冷的唇上，落在他不堪重负的心尖……
　　如今过去二十年，我仍能记得电影里的许多细节，那些光与影制造的，纯美的感官享受：在汽车里，梁家辉的手漫漫游移，捉住女孩的手指，音乐就轻轻地荡漾开来；两人在昏暗堤岸的屋子里做爱时，中国情人说：你以后会记得这个下午。即使你忘记了我的长相，我的名字；最后一次约会，少女披着雨衣在房间里静静地等待，阴郁的屋子环绕着外面传来的婴儿啼哭，而那个男人却始终没来：少女离开时在船上远远的看着中国情人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他就在那儿，远远地坐在车后，那隐隐约约可见的身影，纹风不动，心如粉碎，她闭上眼睛，仿若又闻到了丝绸，皮肤，茶和鸦片的气味……
　　嘈杂的西贡码头，湄公河上船来船往，爱情总是从一条河流开始，又在此沉没，一个吸食鸦片的中国纨绔子弟，一个因家庭经济窘迫出卖肉体的贫困法国少女，两个赢弱的不能自主的异乡恋人注定一开始就是绝望，他们的爱如大海，无边无际，没有形状，无与伦比……
　　直到暮年，那个男人给他电话还那样羞涩腼腆声音颤抖，他告诉她，他仍爱着她，他不能停止爱她，他爱她至死不渝，他们用一生证明了爱不可能又不能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