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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雨

作者:淡淡不如风    授权级别:A    编辑推荐    2021-10-09   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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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梦里他的头发长了,疯长,自然弯曲,顺势编织成一个个小辫子,数不清,总有几百个披在肩头,走起路来一甩一甩,有风吹来,小辫子飘了起来,带动得他也飘飘欲仙的。然而,他终是没有走进教室,没有如愿走过一班二班,甚至都没来及考虑是直接进班级,还是到文科生的四班和五班逛一圈再回来,一把硕大的黑剪子已横空出世,张着大嘴向他扑来。无论他怎么跑,黑剪子都是如影随形;无论他跑到哪里,黑剪子依然紧追不舍。吱嘎--吱嘎--办公楼里上百间房门都打开了,每个房门里都飞出了黑剪子,黑压压的,铺天盖地,像是密集的黑老鸹,狞笑着向他的小辫子飞来,就像下了一场漫无边际的黑雨。
  听到了院门的吱嘎声,很轻微,却好似梦中的声音的延续,江野打着哈欠翻了个身,刚才睡了没有?睡不睡都一样,比赛凌晨四点才结束,现在最多五点多。他用胳膊肘支起身子,看到一个人影靠近窗棂,往屋内张了一下,轻手轻脚的,就像一个潜入民宅的贼。但他知道外面的人才是主人,何卫国每次回来都是这样,先张一下,仿佛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事,或者说仿佛特别期待看到不该看的事。这个毛病是一直就有的吗?还是上周高敏来看了一场球之后才有的?他有点模糊,却又回忆到高敏忽闪忽闪的长睫毛上挂着的泪珠,她那天看哭了,因为马拉多纳像一棵永不屈服的树,被人砍伐了无数次又挺立了无数次。高敏那天爆了粗口,这让屋内看球的几个男生一时瞠目结舌,但他们随即就有了笑意,跟着高敏一起骂,骂喀麦隆队粗野的动作,骂他们胜之不武,骂裁判瞎了眼,明明该给红牌的,却只是做了口头警告。
  门开了,何卫国蹭了进来。那天的谩骂在高良玉燃烧的眼神中戛然而止,三班班主任满脸茂密的胡须似乎都要立起来,两道火焰在几个学生的脸上挨个焚烧了一遍,最后停留在女儿脸上,一个女孩子跳障子出来,夜不归宿到这看球,成何体统?话虽如此,但高良玉发出的音调却不高,感觉不是在训斥女儿,更像是在反思自己,
  高敏就这么跟着父亲走了。江野看到高良玉转身时还把火焰的余烬留在了屋内,又听到高良玉在院子里埋怨了一句,家里没电视吗?他听到高敏冷冷地回了一句,谁让你们又吵架?他听到高良玉的声音比女儿低了八度,马上快高考了……事实上他们都听说了,自打高良玉离婚又复婚以后,他那部大胡子支撑起的威风早就名存实亡,不仅在老婆面前硬不起来,在女儿面前也硬不起来,高敏说他们又吵架,八成就是一个在吵,一个在被吵。
  何卫国成了那天事件的唯一受害者,他作为二班的学生被三班老师狠狠骂了一通,并且保证不在这个小屋住了。这个小屋是何卫国兄嫂的,外出打工后把钥匙给了他,让他平时来浇浇花喂喂鱼,冬天的时候烧把火别冻坏了暖气和自来水管。屋里那台十四寸的小彩电在1990年的世界里,绝对是只肉质鲜美的肥羊,吸引着一群球迷狼一样的目光。作为三班唯一的“编外人员”,何卫国慷慨地分了一把钥匙给江野,这也让江野在高敏事件之后,还能带着死党们坚守在这台电视机前。江野没有起身,又一头向炕上倒去,梦境中那些黑剪子呼啸的余音似乎还没有完全消散,但他的头发确实没有疯长成小辫子,他知道小辫子真实地在眼前晃过,就在刚才的南半球意大利的绿草坪上,小辫子运球盘带技术娴熟,坐镇中场见缝插针,给队友创造了一次又一次机会,却只拿到了0比0的白卷成绩。睡在身侧的苏滨烈翻了个身,嘴里还冒出了一句,真臭。他闻到了苏滨烈嘴里的味道,似乎是在给这句“真臭”来“配味”,他皱着眉头往边上蹭了蹭,禁不住想起了那天高敏的怒骂,要么去刷牙,要么把嘴堵住!那以后高敏没再来看球,也不知道高良玉让不让她在家看,不让也正常,二十三天以后,7月的7、8、9号,是理科的一班二班和文科的四班五班高考的日子,哪个家长会在这个时候妥协呢?况且,高敏的成绩还那么好。
  今天的何卫国透着点邪性,按以往的惯例,虽然对他们的到来笑脸相迎,但难免会发生点摩擦,最主要的是对卫生保持得不好而不满。何卫国平时唯唯诺诺,但对苏滨烈的臭嘴和佟欣的臭袜子忍无可忍,终于在周原野的烟头飞进鱼缸后发作起来。后来江野左拉右劝,并且奉劝哥几个儿注意点,毕竟是何卫国哥嫂的屋子。但何卫国三天没来,屋里什么样他是知道的,估计苏滨烈的痰都结了痂,估计周原野的烟屁股都成了山,甚至能闻到尿骚味--昨晚张洪南来了,虽然他家里有彩电,但仍然跑来凑热闹,来的好处是他提了一打啤酒,来的恶果就是他不顾大家的谩骂,坚定不移地站在门口撒了泡泛着泡沫的尿。江野闭着眼睛没有睡意,在等着一连串的抱怨,这也是应得的抱怨。但一切都没有发生,簌簌声中,何卫国默默地扫着地。
  终于,江野睁开眼睛,带着一丝愧疚,却没有在何卫国的眼睛里看到不满,便搭讪了一句,荷兰队一个球没进,九十分钟毫无建树,让英格兰逼平了。
  哦,何卫国的声音很轻,古力特也没好使啊!江野的心一颤,那头小辫遗憾离场的背影,又在眼前飘过,他心里发堵,没了困意,下地来帮着收拾。酒瓶破了两个,瓶底的烟头狼狈地挤在一起,碎口处正龇牙咧嘴在盯着他,下酒的花生豆包装袋疲沓地趴在桌子上,张着口,像一只被掏空了皮囊的小兽,有一小滩啤酒洒在桌面,里面浸泡着两粒逃脱了粉身碎骨命运的干瘪花生,并排在一起,像是在播报刚才的比分,0:0。他望向窗外,阴天,天上的云像肮脏的破棉絮堆在了一起,缓缓飘移,像是往这院子里移,像是往这屋子里移,像是往他的胸腔和腹腔中移。堵塞感让他咳嗽了起来,想拿着杯子接杯水,却发现杯子里也堆满了烟头。
  江野,我哥要回来了。何卫国低着头,小声地说。哦,江野清了清嗓子,扫了一眼在炕上横七竖八的那几个人,默默地把钥匙掏了出来按在了桌子上,这球,看着憋屈。
  何卫国笑笑,打开窗户,一股湿润的空气飘进来。炕头上的佟欣醒了,先把压在身上的两条腿搬开,揉着眼睛问,江野,你看几点了?今天我得回家了,都三天没回了。
  江野把那几个人陆续叫起,重复了何卫国的话,几个人哼哈地回应着,纷纷穿鞋下地。准备往外走的时候,何卫国说了一句,学校也不知道整啥幺蛾子,快高考了,要举行足球赛了。
  啊!几颗脑袋从门口缩了回来,什么时候?我们班和哪个班踢?
  没你们班的事。何卫国停顿了一下,我听说没你们班。
  
  2
  高良玉离开了校长的办公室,内心也堆积着一片破棉絮,他知道作为三班班主任是闹着玩的。为了保证升学率,学校单独设了个三班,默许三班的学生旷课、抽烟、喝酒甚至早恋,只是决不允许他们影响其他四个班。他当这样的班主任够憋屈的了,想当年他在全镇教师数学竞赛中也是成绩不俗的。他当这个班的班主任够奇葩的了,一个老师要和学生称兄道弟、推杯换盏。他当这个班的班主任够窝囊的了,上个月刚刚被学校通知,保证给三班每个人都发放高中毕业证,但不允许三班的学生报考。他心里明镜,玩了整整两个学年,三班的人把教课书都卖废纸换烟抽了,报考也没有半点希望,但接到通知后,他还是心里不舒服。他反复告诉自己,被忽略的是这些应试教育的反叛者,是高三学年的边缘班级里的边缘学生,但潜意识里却总是有一个声音在不断提醒他,被忽略的还有自己这个边缘班级边缘学生的边缘班主任。
  一口气还未咽下,又来一口。他恼恨教委在高考的关键时刻节外生枝,更恼恨国足不争气,自打去年预选赛上遭遇了卡塔尔的“黑色三分钟”,举国皆哀,足球立刻被重视起来,高三毕业试的作文题目就是这“黑色三分钟”的反思,教委又在这时候举行足球赛,说什么未来大学生不能只有德育智育而没有体育,似乎踢一场球就能改变国足疲软的现状似的。浪费那九十分钟,都不如多做九十分钟的题,没准高考还能多得几分呢。当然,踢不踢这场球赛,对于三班的学生来说,都和分数无关,只是,它和尊严有关。
  审核编辑:西部井水   推荐:西部井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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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主编   西部井水:
小说围绕高三学生参加足球赛展开叙述,十五六个人物陆续登场,各显神通。虽然有人搞事有人闹,但正气最终要战胜邪气,正如小说中金裁判慢慢掏出的红牌,让人眼前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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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2

  • 混写混说

    卧槽,这里没看出有人懂小说,你丫还玩,啥时候沦落到这般田地了?
    去跪拜一下我的神作《大餐》,再次五体投地一下。

    2021-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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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淡淡不如风

      @混写混说  我保证他没看完。
      你的破烂,没看你发空间,发个链接来。

      2021-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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