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群里看到一组照片：阿蓓信步走在雨巷里，石板路上雨水泛着红灯笼的朦朦的幽光。同一背景下照的人不少，阿蓓的姿势最自然。迈步，摆手，手捏橘黄衣杉，昂首挺胸，欲进月门洞。水影，光晕，人像似一支丁香，丁香柔弱，阿蓓更飒爽。同一背景下站立的叫摆拍，摆拍像拷贝，拷贝是到此一游的留念。千里迢迢到此一游自然要留念，无可非议。我不拍照，因为长得丑，但我很温柔，很赞同拍照，很羡慕拍照的，无论拍别人，或被别人拍。
　　翌日天亮，我们站在青龙洞的亭台楼阁俯看镇远古镇，可以四字概括，青山绿水。密匝匝的寨子依山傍水。河水打着弯，两头清凌凌。不知何头流来，不知何头流去。水上有桥，桥上有人。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我在楼上看你。
　　玩西江苗寨，拍罢集体照便淅淅沥沥下起雨来，继而秋雨潇潇。高高低低四美人戴银饰，穿苗服，浑身亮闪闪，一动叮当响，任凭风雨狂，岿然不动摇，伫立场中央，陈刚转圈忙。胖胖瘦瘦四帅哥：二子谷文洪、牙医聂世秋、钱币徐建新、老大小月小，此时此刻，长桌宴上他们是苗妹目标、在座的开心果、我心中的英雄（臣妾做不到啊！）。苗妹对他们依次灌酒、喂肉、涂红、撞胯，芦笙伴奏，山歌高唱，欢声笑语，掀翻现场，酒宴达到高潮。这是诱人的卖点，也是习常的套路，抖音视频早早披露。苗妹不年轻，都是大姐大的体量，撞臀改撞胯，换柱又偷梁。真正苗族年轻靓妹不多见，摆拍景点偶见一二。回过头说说四帅哥：二子谷文洪话不多，酒仙，冷面滑稽，说着说着人笑他不笑。小眯眼，好皮囊，长得后生。张文莉说他眼睛色，二子答，没有色到她身上，要不试一下，到底湿不湿。二子大外孙14岁，小外孙5岁，还能色，真正好福气。老大小月小，比起二子，相反，能说会道，而且官场话，正能量，超强的组织能力，好比组织部来的年轻人，生龙活虎。复旦高材生的女儿，职场精英却待字闺中，老大小月小时常问，我们的社会怎么啦？牙医聂世秋这次旅游总的表现属于闷声不响。七姑八姨自然有影响，年轻娇娘声声嘱咐不可造次，不可豁边，不可放浪是挡住了世秋前进的步伐真正阻力。牙医连推出夫人，介绍给大家的仪式都没做，这个不像聂世秋。蔡嘎亮在地话，蔡嘎亮是一定要做滴。钱币徐建新，我们在许多旅游团队中能见到他的身形，乔健、快捷、活络、灵动，像一道闪电，像一个影子。明明看见他在末尾，忽地他已在目的地。他在任何时候，无论刮风下雨，天晴日出，他的穿着总是适宜而得体，不会尴尬。不像别人，下雨弄得哒哒滴，日出又来不及换下厚布衣。他的汗衫鲜艳亮丽，像队伍中高举的旗子，像酒巷中飘动的幌子，像姑娘家涂抹的面子，我走近仔细瞅过汗衫上原是上海历年拍卖的车牌子。他拍照最快，上传最多，别人摆拍一张满意的照片要好几分钟，他一秒拍二十四张，好比电影放映。他看上去永远不会老，有钱币真是好。与他相似的还有聂世秋朋友小辫子。
　　贵州地无三分平，天无三日晴。到荔波市游小七孔又是雨淋淋湿哒哒。时间紧路陌生，人挤人伞碰伞。上车下车赶路拍照，再上车下车赶路拍照。终于看到五个小洞洞，两个没看清，可能日久，被堆没被风化；可能植茂，被遮掩被覆盖；可能人多人挤忽略掉了，反正没看见。有山必有水，有云必有雨。小七孔，我们是沿着山不转水转的水边走，顶着一块多雨的云赶路。雨中草木葳蕤，翠绿欲滴，那绿要淌到一天世界，我都能嗅到绿的味道。如果人少，我是多么愿意连车都不要坐，走啊走。阿尔卑斯盘山路上有块警示牌：慢慢走，欣赏啊！可是，我不能，我得等人，寻人，赶时间，追团队。所谓累，就累在这些。我不想等人，也不愿拖累他人，我惦记这些，我将我一腔诗意全部丢弃。所以说生活本质是苟且，诗和远方是想象。在返回的车上看到来路刚刚还是人山人海，眼下只有行人二三，胜似闲庭信步。世道如此诡秘，时机真乃刹那。
　　平塘的天眼，雨布鲁的地漏，我为祖国的强大，自然的造化点赞。其余，我有一说一，它更像文章字句中的点逗号，音乐曲谱中的休止符，说学逗唱中的转弯词，旅游线路中一个坑。
　　王伯伯说，旅游嘛，听不进星体演化知识，射电望远镜发展里程，一笔带过好唻，用不着详细讲解。看天眼早出发，坐大巴基地逛，搜身安检脱鞋，小车摆渡山上，花了九牛之力，锅盖朝天一点呒啥啥。地漏更像室外洗温泉浴池的健身装修，一个漏水的洞，一地鹅卵的石。不过队伍逶迤在日落的田野小花中，不乏是陈刚欢喜的菜。
　　一天晚餐，石头导游走了，应勤勇领导终于来到三号桌，与民同乐。这是我听应导说话最多的一次。应导一般不发声，微信群不说，人堆里不说，大巴上也少说，偶尔说几句，都是关照。这次晚餐喝了，吃了，笑了，也说了。说他成长，说他七七年考入大学；说他对这次旅游线路的反复斟酌，反复权衡，反复比较，寻找经济实惠性价比最高的路径的思考。应导很能说，头头是道。说到旅游事业，两眼放光。他对事业有计划，有考察，有提升的想法。他说他钟情这项事业，他举例，他摆细节，他对具体居、食、行都要莅临体验。他说我们听，这些话都可以放到讲台上，主席台上，劳动模范表彰会上，甚至上到人代会、联合国教科文的演讲会，都是正能量，都是正儿八经的干事业心得，干事业宝贵经验。餐桌上，应导见到“放下”、见到“江南春”，三双眸子六只眼，放呀嘛放光彩！真是职场的精英，他们惺惺相惜，气味相投，一条裤子，一丘之貉。他们眉来眼去，表达相见恨晚。应导说，回沪后即赴敦煌考察。我三过鸣沙山、月牙泉而不入，专等应导来引领。
　　我很少拍照，这里拍照高手多，甚至有大师级的，上传不用我。南龙布依古寨我拍了二十张，表达了我的喜欢。司机而且还是个老司机抱怨这条路太难开，差点就损了车屁股。他说，这个破寨子有啥好看的。寨子陈旧，村落自然，原木建筑，人烟稀少。安静，偶尔鸡叫，淡淡的畜生气味和着草木清馨令我刹那打开记忆底片，回到从前。我五岁在江南水乡呆过，都是这样的白胚原木房子，这样石头铺就小路，这样的猪牛气味，这样的草木清香，这样偶尔的鸡啼狗吠猪哼牛哞。人少，安静。我怕人多，三人以上我都不会说话了，一拍集体照连笑都是抽搐的。世界之大，啥人没有，但不妨碍我喜欢队伍，紧跟队伍吃喝不愁。再说：我们队伍像太阳，走到哪里哪里亮，戴上黑红旅游帽，各到各处笑声响。
　　贵州山水千姿百态，溶洞景观绚丽多彩。镇远古镇那里有潕阳河，荔波那儿有樟江，与广西交界的是南盘江，我们坐游船的那条叫北盘江。兴义市周边有万峰林田野景区，有马岭河大峡谷沟壑水道。山总是堆高的石土，水总是由高往低流的氢氧原子。登高一览众山小，峡谷便见流水大。闲话少扯，言归正传。马岭河峡谷一路走来，浑身又变落汤鸡。我只见以江南春为首的几个驴友以水幕为背景依次照相，风刮水，水助风，水淋秀发嘀嘀答，风吹雨披瑟瑟响。江南春长得高，看似鹤立鸡群，风一摆更神情飞扬。扬手的来一张，甩腿的来一张，托腮的来一张，远眺的来一张，张张风吹着，张张情涨满，真乃风情万种，不愧蓓蕾一朵。当然也有人小声嘀咕，长得漂亮就是便宜。我不能让眼前娘们挡住了我的双眼，朝前走朝前看，一道瀑布，两道瀑布，三道瀑布，四道瀑布...我怀疑自己的眼睛，近视眼，斗鸡眼，斜白眼，怎么看到那么多瀑布呢？难道黄果树非八道不成。思罢，急匆匆往车上赶想在众人到达前将湿衣裤换了。到车上一看，钱币、二子已干干净净换好端坐看手机，那时明明看到他们还在景点为她人照照。人比人，气死人。
　　九月十二日下午三点四十五分我们一行来到北盘江游船码头，没见其他游客。静悄悄的码头，静悄悄的山峦，清凌凌的江水绿莹莹地蓝。三艘仿古船舫静卧江边。山，船，人倒影江中，令人愉悦，神清气爽。我们踏上最大的一艘游船，却见里面散落了几名他客，他客豪横。我们是包船，阿蓓出面交涉，换船。我们换个中船，他客换个小船。码头如意算盘落空，两船并一船在上海人那里行不通。天阴着，山青着，水绿着，船行着，人笑着，心跳着...旌旗猎猎。船头大汉民族旗幡迎风飒飒，船尾五星红旗随风高高飘扬，船边三角“勇”字小旗兜风哗哗。见到刀削一样的山壁，人顿觉穿越，两层木舫多像三国火烧赤壁的战舰，似乎行驶在湖北赤壁段的长江上冲锋陷阵。山不转水转，船在江上行，绕着山体转，景致越来越漂亮，负离子越来越浓郁，江风撩拨衣衫凉意袭来，空旷的北盘江上唯我独尊。“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此时此景王维的诗句犹如私人订制一样跃入脑海。船上，与陈刚合影，与陈坚合影，与肖俊合影，与他们一道合影。照相，不服陈刚不行。陈刚视角独到，构图独特，意蕴绵长。有张陈刚俯拍阿蓓照：阿蓓立船头端机照青山，上穿月白短衫，下套士林蓝布裙，齐耳短发，瘦削肩胛。画面：左下船角上的阿蓓，其余水域，墨绿的波纹一轮一轮荡漾开去。冷色，寂静，简洁，干净。人到老无论男女，虎背熊腰，肩膀厚实，中国大妈大叔无不如此。这张照，阿蓓被拍出五四学生模样，网络热语小姐姐，我想到潘向黎小说“永远的谢秋娘”。俯拍，阿蓓早于陈刚。在镇远古镇阿蓓在桥上拍过陈刚在桥下：常在河边走硬是不湿鞋。他俩艺术灵犀一点通。天擦黑，返回龙宫，我们像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