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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二章

作者:西苏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21-09-07   阅读:

  
  一
  今年的梅雨时间特别长,二个月里难见一缕阳光,整个江南始终笼罩在烟雨迷蒙中。唯美的东西在于偶尔得来,若时常淫浸其中,那就是件无趣且讨厌的事情。如同现在窗外黑霭低压大雨倾盆,哪里是想象中微雨清尘中的苏州小巷,撑把红伞也能走出样的步伐来。
  若还有什么东西喜欢这连绵不断的雨,怕就是阳台上的绿色植物了,过了花期的杜鹃茶花梅桩含笑,还是正逢时节却三年未见花开的丁香与紫薇,无不舒展了一身的枝叶,绿地那么耀人眼目。都说盆栽的花儿怕水,所以浇水是门很大的学问,可惜种了三年的花儿我依旧不懂养花之道。虽也看过些老先生写的盆栽之法,可真的拿起花铲又顿时无处下手。眼高手低不是一个离我很远的词汇。只是漫天的大雨中,那些花儿却也没有传说中的烂根,娇气这东西估计都是平常自己给惯出来的。
  雨天读书依然还是件很惬意的事情,梅雨时候红茶是不行了,没有阳光的日子里似乎红茶的醇香淡了许多,还是杭白菊中缀几片龙井来得赏心悦目,我有时候还会用含苞待放的茉莉花朵儿替换小雏菊,那泡开的茉莉花散着芬芳,在一丛龙井的茶叶中沉浮,格外让人心生爱怜。一日被朋友瞧见,甚是可惜那明前的龙井,说蛮好的茶叶被你活生生的糟蹋了。
  可惜的不仅是西湖的龙井,还有惠安的水沉,线香受潮难燃,刚燃上还袅袅清风的优雅,没过多久便没了声息,甚是恨人。朋友送的藏地坭木香倒还可以点燃,只是我不太喜欢藏香的味道,那气味会让我想起藏地经堂里的那份压抑。书是日本老学者写的中国风情,过了上世纪初那段淘金盗宝的岁月后,几位日本学人行走在中国的内陆村镇,真实地记录那些残存的唐宋辽金的遗迹。不清楚他们的真实的意图,只单从结集出来的文字和图片,似乎他们老老实实地在做一件本该是我们要做的一件事情。有时候我很天真的认为,那些东洋鬼子是抱着寻找文化之源的虔诚之心,膜拜在中国的山川河流之中。比如手边正翻的伊东忠太的建筑学考察手记,这位老先生似乎一生都在撰写中国建筑以及与此相关的文字,从建筑史到建筑装饰,再到工艺图鉴。只是内心似乎感到没那么简单,或者跟宫崎市定一样吧。
  不过,时到今日,那些写书背后的原因已经不重要了,书里面留下的老照片倒成了宝贝。我们真的曾经有过那么美妙的东西。读这样的书还可以找点音乐相伴,轻轻的如柔风掠过,七弦琴声大概是最合适的一种。
  我特别喜爱《平沙落雁》,理由也是没有的。但脑海里有一个唯美的画面,白衣的中年人坐在溪水畔的茅庐中,自烹自饮,瑶琴必然是要有的,还是一架好琴,名唤焦尾。那人不是蔡中郎,而是王右丞。蔡伯喈虽有旷世奇才,毕竟还是为董卓收用,甚至死在一声知遇的感叹上。所以他虽有一十二年的吴会隐居生涯,甚至有救桐木斫琴成焦尾的美谈,但是距离《平沙落雁》意境还是有些远了。王摩诘辋川的生活更贴近琴曲。所谓“盖取秋高气爽,风静沙平,云程万里,天际飞鸣,借鹄鸿之远志,写逸士之心胸者也。”
  既有的意蕴,还有水墨丹青的意境,从琴声中感知到文人画的悠远飘逸,并让人可以走进去,安静下来,坐在山间草庐中,听着溪涧缓流闻着松果茶香。而更为重要的是,王摩诘在辋川还有一个知音人相伴,他的隐居不是等待什么,而是享受生活。
  二
  清明那天没有雨,白云自闲,微风懒散。路边的花儿开地正盛,紫嫣黄嫩,粉妆白素。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想到的竟然是《还魂记》里杜丽娘所唱: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传闻西藏年轻的喇嘛仓央嘉措也有这样的句:姹紫嫣红一时凋,舞衣不称旧舞腰。争教蜂蝶两相断,袖底羞见檀郎招。
  其实江南的春天并不要花草的点缀,一缕轻风袭来便足够了。
  旺山村在苏州城西南,依靠尧峰山。二十多年前我父亲长眠于此时,这里还是个很破败的小村子,一条土路,房舍低矮,泥墙斑驳,阡陌水塘,鸡犬相顾。村边的宝华寺早已经湮灭,残存一段黄墙,半堂危庐。白了头发的老太太,初一十五结伴而来,在泥地上焚香祷告一番,其他时候连一只野猫的影子也没有。
  母亲说这地方好,你父亲一定喜欢。见我不语,母亲又说,尧峰还叫汪尧峰。我微微一笑,轻声说那就这里。一语点醒梦中人,我毕竟不如母亲对父亲的挚爱。明清易帜时,晚明吴中经学巨擘汪琬隐居于此,弘储老和尚的骨塔也在宝华寺中。如今汪钝庵草庐虽无寻,老和尚舍利难觅求,但总在这些山石草木间,让我家老先生慢慢寻找,也是件功德无量的事情。
  坐在父母的坟茔前,自己抽烟也给老头点一根,然后跟母亲讲,阳台上的蔷薇都有花苞了,希望来年能够长成老屋那“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的模样。又对父亲说,新近看汪琬的东西,也没觉得有多好,倒是“江山风月无常主,但是闲人即主人”还有点王摩诘的禅味。
  早年读王摩诘“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不解“随意”二字何解。拿现代汉语的随意来解释肯定是不行的,于是问父亲。老头笑,说明人顾璘《唐音》里就说,随意二字难解。看来到明代这词的意思就不无考。王右丞的句子是从淮南王《招隐士》里化来,原句是“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意思与王右丞的相反。所以,随意二字或是表达转折的意思。
  讲半天我也没太懂,后来读施蛰存《唐诗百话》,老先生讲“随意”是唐人口语,相等于现代口语中的“尽管”。并另举一例,说王昌龄《重别李评事》诗中,“吴姬缓舞留君醉,随意青枫白露寒。”中的“随意”,也是尽管的意思。似乎有点道理,不过老先生讲这是唐人口语,不知谁人告诉的。
  唐人的习俗到今日不为人知,很是正常。如同当年少年穿一尺多宽喇叭裤,手提录音机上街游走一样,现在的孩子没几个相信。秦韬玉《贫女》中有这么一句:“谁爱风流高格调,共怜时世俭梳妆。”初读不太好解,风流高格调,与时世俭梳妆,似乎形成不了对比。所以请问家老先生,时世妆是什么东西?父亲折扇击额,说自己去找。果然白居易有《时世妆》诗。
  很久后读陈寅恪先生《元白诗笺证稿》,才知道唐代女子之装束变化之多样,时髦的东西未必都是符合正常审美的。比如这个“时世妆”,也叫俭妆,啼妆。大致状态是脸上不施朱粉,唇膏用的是乌黑色,眉毛画成八字,头发梳成圆环椎髻,整个造型跟哭丧一般。原来外来的东西影响了整个唐王朝的审美,难怪今天我们在唐代壁画中看到的仕女妆容都是那么奇怪。
  往上一推,可知风流高格调,不过是种淘汰的不合时宜的妆容。整个诗的比兴意义很明显。所以沈德潜《唐诗别裁》讲,“语语为贫士写照”,俞陛云则说,“实为贫士不遇者写牢愁抑塞之怀”。话虽没错,只是如此的比兴之意,出自秦韬玉笔下,多少有点讽刺。
  跟老头丢一堆旧书,想来他会高兴吧。
  
  二〇二一年四月十八日
  
  西苏于吴中沁庐
  
  
  审核编辑:晴茜绮梦   精华:韵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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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散文编辑   晴茜绮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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