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初秋,斜照的阳光从西边天的云霞中间穿出来,给城市的楼宇、树冠染上了金色。但好景不长,不经意间浓厚的云层合拢起来,剪断了阳光。
大雅今天下班又晚了,开车出大门时,保安递给她一盒生日蛋糕,这是公司给职工的一项福利。往年生日,她都是在科室里和同事们把蛋糕分吃了,今天她忘了是自己的生日。中午还很炎热的天气,这会儿突然下起了小雨,街上很多没有带伞的人们纷纷躲进店铺里。回家的路上,大雅的心情像天空一样沉郁。
开门进家,餐桌上一束鲜红的玫瑰花令她眼前一亮,内心暗喜,而那一桌色香味俱全的晚餐,却在花下显得黯然失色了,虽然当中有一盘清蒸鳜鱼是她的最爱。丈夫国颂这时还在厨房做汤,女儿昔柳在那里嗲声嗲气地求他:“爸——爸,您就在贺卡上写句话呗,花我都替你买来了。写得肉麻点,啊……”
“买什么花呀!生活是实际的,你要学会把钱花在有实际效用的地方……”国颂每次教训女儿,这丫头都装作顺从的样子。
大雅听见他们的对话,心情又跌回低谷,两腿一软,跌坐在沙发上,手里的蛋糕盒掉在地板上,发出的声响把那父女俩从厨房引出来了。
“妈,祝您生日快乐!呀!有蛋糕吃耶……”女儿过来在妈妈额上印了一记红唇印,拿起那盒蛋糕在桌上打开。
国颂放下汤盆,摘下围裙擦着手说:“吃饭吧,就等你了。”
这么个四十五岁的生日晚宴,花是女儿买的,蛋糕是自己单位送的。就算他从来烟酒不沾,这日子也该有瓶红酒吧!没有。其他“贺礼”和以前二十多个庆生家宴一样,饭桌上只比平时多了一条清蒸鳜鱼。上周还吃过一次清蒸多宝鱼呢。大雅面沉似水。
许愿的时候,大雅没有心情想什么愿望,就吹了蜡烛,默默地吃饭,感觉味同嚼蜡。女儿在一旁说说笑笑,活跃气氛。国颂给女儿讲着怎么蒸鱼,时不时关切地看看妻子——今天她加班,一定是累了,所以情绪不高。
吃完饭,大雅洗了澡,拿着电视遥控器继续追剧,女儿坐在一旁陪着,手里还在玩手机。国颂收拾了餐桌、厨房,又一边用洗衣机洗衣服,一边自己洗漱。
国颂利索地忙完,没有像平常那样,上电脑做兼职赚外快,而是坐到妻子身边,伸胳膊去揽她的肩膀。大雅正看得津津有味,很自然地靠在丈夫肩上。女儿放下手机,拿起茶几上的苹果来削皮。
“这帅哥流里流气的,却不跟那女的上床,他肯定是警察的卧底。”国颂忍不住冒出一句。
大雅挣开丈夫的胳膊,撇着嘴白了他一眼。女儿把苹果递给妈妈,打着哈哈对爸爸说:“我说老爸,你还是上电脑干活去吧。别在这儿剧透啦。”
女儿今天格外乖巧,不像平常那样和妈妈同性相斥,青春叛逆期过长。妈妈的情绪凝重是常有的事,跟爸爸使小性子其实就是撒娇,昔柳犯不上把战火引到自己身上。而且,她也不担心,他俩从来就没有吵起来过。
(二)
时候不早了,国颂要开车送女儿回家。昔柳说不用爸爸来回跑了,她开妈妈的车回去,明天公休还来。拿了车钥匙,国颂送她下楼。
大雅是单位的财务总监,在家却当甩手掌柜的,家务不做,连钱都不管。女儿大学毕业后工作单位离家远,国颂毫不犹豫地用光了夫妻二十多年的积蓄,全款给女儿在单位附近买了二居室连装修。女儿平常住在那里,周末才回爸妈家来。大雅反对这么宠溺孩子,却又说不出有分量的道理来,只好放在心里不舒服。
这个老旧的小区里车位很少,大雅回家晚了只能把车停在大门外面。父女二人一路融洽地闲聊着。临上车,女儿抱抱爸爸说:“爸爸辛苦了!”替妈妈表达感谢。国颂喜出望外,倒像是自己过生日一样幸福,虽然他没有弄清女儿今天为什么这么乖。
国颂回到家里,大雅已经面朝里睡下,从气息上看,还没睡着。国颂脱了衣服,轻轻侧卧在她身后贴紧她的后背,手伸到她的胸乳上,大小刚好一掌。大雅推开丈夫的手,又从他试图环抱的臂膀里挣出来,身子往一边移了移。国颂一贯任何事情都不勉强妻子,他盖好被子,安静下来。大雅强按着心脏突突突地跳,等着丈夫的进一步行动,这时她觉到下面已经湿了。没想到十几分钟后,国颂发出了均匀的鼻息。
“唉——!”大雅轻叹一声,没有去扰这没心没肺的丈夫的清梦。强扭的瓜不甜,求来的馍不香,人家不情愿,自己哪能上赶着出丑。因为住房小,不隔音,两人的夫妻生活一直是小心翼翼地不弄出动静,孩子搬出去住了他们依然是这样。至于感受如何,大雅认为一般还好,她也不知道好是什么样,又很难开口问丈夫的感受。她坚持女人在这方面应该保持矜持和隐秘,担心自己放得太开会被丈夫轻看,宁愿坚持自我而发生不协调。
国颂睡得踏实、坦荡。大雅感觉憋闷,起身披衣走到阳台,推开窗子,对着外面的零星灯火想心事。
国颂这半辈子就是这么个与世无争、容易知足的人。夫妻二人工作二十多年,大雅已经是公司高管了,而国颂在同一单位、同一岗位上一成不变,依然是个车间技术经理,说穿了就是资深质检员。真不知道当初他为什么要上名牌大学。事业上不求上进,只有一两个交心的朋友,一年难得来往,他却把做家务、带孩子干得无怨无悔,有滋有味。几乎所有节假日都是父女俩一起过的,整个城市和周边都让他俩吃、玩几多遍了,他还美其名曰,过日子就是过孩子。女儿对爸爸比对妈妈亲,经常到了让大雅嫉妒的程度,原因很明显。国颂还喜欢给女儿和侄子做玩具,喜欢在家里养绿植,几棵绿植养得太大,家里搁不下,大雅的妹妹小雅看着喜欢,就拉回家去了。
这样的丈夫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好,所以,大雅在家里有不愉快,从来都不会大吵大闹,即使冷战也没有隔夜的情况,怕别人说她不知足,不安分。但是这样波澜不惊,温吞水一样的日子,客客气气相敬如宾,一过二十几年,大雅过得别别扭扭。这几个月,她常有故意无理取闹,招惹丈夫打自己两下的冲动,可是她知道这事两人谁都做不出来。她甚至觉得,自己再这样隐忍,将来不是失控爆发,就是冷静分手。
(三)
周一上午,在本市上大学的外甥给大雅来电话,说他妈妈和爸爸闹别扭好几天了,请大姨有空去安慰一下。下午,大雅开车去妹妹小雅家。小雅的丈夫国风和大雅是大学同学,也是大雅的前男友。后来小雅疯狂地爱上上了国风,争执不下,姐妹俩最终决定听从国风的选择。选择的结果是小雅如愿以偿,而国风把大雅介绍给了自己的堂哥国颂。大雅曾经非常怨恨国风的移情别恋,但经过时间的消磨和国颂的热爱,她的怨恨渐渐释然了,觉得一切都是天意。
国风是个很有事业心的人,他的公司已经在国外上市。大雅当年在大学里就发现了他的潜力,迷恋于他由于事业心而显露出的男性魅力。她觉得小雅不懂得丈夫的价值,总是黏着丈夫,千方百计想把丈夫拴在家里,拖他的后腿,导致夫妻二人时常吵闹。在大雅看来,他们的吵闹相当于一种积极的交流,不吵不闹的话,两人的关系就危险了。
前两天的那场秋雨没有下透,暑热还不肯向南退却。大雅在炫目的日光下,一路上开着车内凉风,进入妹妹家的高档小区。保安的礼貌殷勤服务,电子设备的完善和周到,让她感到十分受用,但开着经济型车,在豪车当中穿行,又让她有点自惭形秽。国风几年前倒是要送给她一辆豪车,她婉言回绝了。
小雅披头散发,两眼红肿着给姐姐开门。家里狼藉一片,仿佛遭劫了一般,盘朝天碗朝地,桌子侧倒在一旁,看得出来是一桌子菜被掀翻在地。跟在妹妹身后往里走,大雅捡起了地上的一张沾着油渍的字纸,字是妹妹写的:“晚餐在桌上,我在床上。”后面还画了一张媚笑、挑逗表情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