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辽西一个兔子不拉屎的深山里。那里,在我儿时,出山是没有三轮车和摩托车的,更不要说汽车,有的只是驴车和马车——也是一个生产队一个,大概好过如今的奔驰宝马吧。
我的家乡没有路,我们便在夏天满是水、冬天满是冰的河套行走。家乡没有水塘,有的只是雨后的河水,雨天滋长,旱天干涸。春夏漫山遍野的不知名的野花,到也芬芳斗艳。从没看过山花以外的娇柔,尤其荷——荷不认识我,我也只在姥姥的画中初识了荷的模样!
姥姥的爸爸是地主,所以姥姥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绘画,十里八屯柜子或者门上的春丹,夏荷,秋菊,冬梅……都是姥姥的妙笔丹青。我于是跟着姥姥学画画——尤其爱画荷。
初中前儿,学习《爱莲说》,“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婷婷径直,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于是我便模糊了姥姥画中的荷,觉得荷是天庭之物。我不再认识荷,荷更从来不必认识我!
高中是在一个原来的部队医院改装的学校读书——那里山花浪漫,溪水潺潺,有从未进去过的电影院,有铁皮凉亭,也有下交桥上的老式铁轨和绿皮火车……唯独,依然没有水塘,我依然没看见荷,荷依然不认识我!
然后,毕业以后我开始忙着生,忙着活,忙着结婚生子,忙着跟命运争夺失去的和该有的……荷也忙吧,或者太过清高,不想认识那个满脸污垢的我!我们各自存在,却依然互不相识……
再然后,我年近四十,几经周折,艰难地跋涉到这座山城——这儿有一片平地,平地有高楼大厦,周围有山,山上有树有花,有公园有水塘,水中有鱼,水面有荷,绿的是荷叶,红的是荷花……
终于,我认识了荷:叶碧绿的,一片一片漂浮在那池不流动的水面上,风吹来,如同被随意又刻意扔在水面上的风景,随水纹浮动,游走,有水珠滚动在荷叶上,如同爸爸额头的汗珠,却又比汗珠晶莹清凉了许多许多……那花,有的洁白,有的粉白,有的浅红,也有的大红,倒真是笔直挺立在水面的荷叶上,中通外直,傲娇挺立!比姥姥画里的荷,除了多了好多便是柔软风情了许多!
……
我,终于认识荷了!
可荷,淡漠着,竟自与那“接天莲叶无穷碧”欢喜着,竟自清高孤傲地被人们认可欣赏着。依然,不认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