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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霉的二矬子

作者:南坡文畦    授权级别:B    精华文章    2021-08-17   阅读:

  
  二矬子其实也不是特别矬,因为矮哥哥一头,得了这个绰号。他大脑袋大眼睛,眼神超好。比如他站在自家门前,隔着北边的蒲草塘,就能看见对面那条土路上停着一台黑色轿车,一个穿黑长裤白衬衣的胖子举着手机在车旁来回走。他的秃脑门反射着八月晌午的太阳光,胸前挂着的红色领带特别显眼。当然,二矬子家的房子在村边的土坡上,视野开阔,这个时候阳光正好。
  这是他和老婆小勤懒觉睡到日出三竿,被小勤踢下床,出来倒尿盆盆时看见的。
  “死懒鬼,又站在那里等天上掉馅饼呢!你还是男人吗?男人都出去打工了,就你懒在家里吃咱们娘们的……”小勤吼他这句话时,他的视线正要离开那个从裤子口袋掏手绢擦汗的胖子,就发现胖子的膝盖位置亮光一闪。房间里小勤叫骂着要从床上下地了,他赶忙转身往茅厕去了。反身回来再看,那黑轿车已经掉头,一溜烟开走了。
  中午饭熬了两碗玉米面粥,胡乱吃了点剩菜剩饼。二矬子吃得心不在焉,小勤轻蔑地用白眼角夹了他一眼,轻轻地哼了一声,也没吃几口。这顿饭没什么荤腥,这倒不是让二矬子走心的。他吃得有嘴没味,是因为一直在琢磨刚才那个胖子。轿车开到那条土路就是走到头了,再往前是坑坑洼洼的山路,只有放牧的牲口能过。胖子应该是迷路了。他掏手绢的时候,膝盖那里闪了一下亮光。那是什么东西?会不会……是胖子的手绢从裤子口袋里带出来的,掉在地上了。胖子看样子很阔,说不定掉了个值钱的东西。
  饭后二矬子难得地主动洗碗,借着去门口倒脏水的空往蒲草塘那边张望,想着怎么偷偷去土路上看看。泼了水一直腰,他发现秀秀她娘站在晌午那台黑轿车停过的地方,挎着拾粪筐,弯腰捡起一个什么东西。二矬子看得真真的,她没有用粪叉,而是用手捡起的。那东西在她手里摆弄,在太阳光下明晃晃地闪了一下,又闪了一下。秀秀娘把那东西装进了衣袋……二矬子的眼珠都快瞪出眼眶了,现在过去还有屁用啊!
  小勤脸上妆画得马马虎虎,身上穿了一条新连衣裙,上面满是褶子,背着包要出门,在他身后吩咐他给自家门前的菜地浇水。二矬子这时候肠子都悔青了,他恨恨地转过身来,满脸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指着蒲草塘对面的方向,干张嘴说不出话来。小勤顺着他的手指,看见秀秀娘在那条土路上走着,撇嘴一笑,说:“还做着你的秀秀大梦呢?省省吧。”说完转身走了。
  半晌,二矬子才从自己的情绪里缓过气来。他对着已经走到坡下的小勤背影一跺脚,一只手捂着钻心疼的心脏,另一只手隔空指着她的方向,狠狠地骂:“嘿!你个败家娘们儿!败家娘们儿!败家娘们儿!”
  不知道小勤有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回头瞟了一眼,表情怪怪的,似笑非笑。二矬子知道她又回娘家要钱去了。
  二矬子满怀悲愤躺在门前的树荫下,他心里有事,没心思玩小勤不要的破手机,也睡不着觉。两眼瞅着树上,今天连毛毛虫都嫌弃他,懒得掉到他身上。天气热,树叶纹丝不动,知了躲在看不见的地方一个劲地吵吵。他爬起来望着那条土路发呆一阵,又躺下翻来覆去一阵,来回折腾。一直把太阳折腾到西山口,满脑子都是蒲草塘那边一闪一闪的。要不是怕老婆,现在他手里应该是一闪一闪的。
  天色暗下来了,他没有胃口弄饭吃,更没有心情去给那块长得像瘌痢头一样的菜地浇水。他知道小勤在娘家蹭饭还要喝酒,晚上是不回来了。明天回来也是下半天了。房间里地面粘鞋底,到处盆朝天碗朝地。各种家什、杂物,都不在该在的位置。床上堆着四季的衣服和被子,分不清洗没洗过。他懒得开灯,上床扒开一个窝躺下,后腰被一个硬东西硌疼了。他弹簧一样坐起来,摸到一只皮鞋,拿到眼前细看,是小勤结婚时穿的红高跟鞋。无名怒火窜上来,他举起来往对面墙上使劲甩出去,房间里乒乒乓乓一阵响……
  思前虑后,心焦气躁,这一夜失眠了。这是他那年失恋以后,平生第二次失眠,有了心痛的感觉。
  二矬子的哥哥长得高大、体面。他比哥哥小十几岁,是老爸老来得的子,在家很受宠。农活没干过一件,上学混日子留级,家里也不管教,上到高三的时候已经二十一岁了,毕业证也没拿到。村里人说他不长个头光长心眼,心眼又都用在偷懒上了。
  二矬子的嫂子下面有四个妹妹,最小的妹妹小勤也因为懒,附近十里八村没有人家愿意娶。后来两家长辈索性亲上加亲,好在小勤和二矬子半斤八两,谁也别嫌谁,扯了证一热闹推进了洞房。这下倒好,两人到一起,亲上加亲成了懒上加懒。不爱干活没钱挣,小勤就隔三差五地回娘家蹭饭,临走再撒娇,捎带要个三五千的生活费。这次她没有带二矬子去,二矬子猜得到,她要在娘家告他的状了。两人结婚四五年了,没有生下一男半女。二矬子一直骂她是不下蛋的母鸡,她反过来说二矬子不配有孩子。上个月到医院检查,结果是男方的毛病,精子没有活力,太懒。这下给小勤抓住话把了——你连孩子都懒得生。二矬子也不客气回敬她,你不懒?生了孩子还不得让你懒死!咱家猪瘦死了不说,养的狗都跑了。结果两人打了一架,把二矬子打得又服了软。
  老爹说过家产两兄弟都有份,谁有了孩子才能拿到。哥哥没结婚就先有了儿子,现在相当于继承了整个家业。前两天二矬子去了哥哥家,想要个万八千的回来。一来缓和一下自己和小勤的关系,让她别去告状;二来有了钱好歹也治治病,生个孩子。没想到哥哥嫂子对他好吃好喝好招待,好言好语好哄骗,就是不给钱。老天有眼,今天晌午他的救星在对面土路上闪亮,却让身边的臭娘们给败掉了。
  “丧门星!”他突然骂了一句,往旁边一伸手,把小勤的枕头薅起来扔下床,房间里又是几声响动。好像是尿盆的声音……不管了,尿盆里没有尿。就是有,枕头也已经湿了。那个败家娘们她活该!
  说小勤是丧门星,二矬子觉得一点都不冤枉她,这事他想起来就想哭。他弄到多少钱都是白费,小勤根本就没有要孩子的心思。家里的钱多一点,也不过是她打牌押的注大一点吧。二矬子发疯似的想搞到钱,只是能让自己在家里有爷们儿的感觉。
  那个值钱的东西凭什么让秀秀娘捡去了?老天爷够照顾她家的了,尤其是秀秀。秀秀是他从初中起就暗恋的对象。到他鼓足勇气去她家找她表白的时候,秀秀家里正在热热闹闹地放鞭炮。二矬子以为她嫁人了,进去一看,和嫁人也差不多——她拿到名牌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了。这年二矬子因为留级才上高二,他感觉天旋地转眼前发黑。更让他追不上的是,秀秀后来嫁给了城里人,一胎、二胎生的都是胖小子。秀秀妈要去帮忙看孩子,亲家的人嫌她脏,不用她。但是人家小两口给娘家盖起了四合院,寒假暑假都会回娘家来,住不要钱的农家院。
  秀秀当年要是跟了二矬子……他自己都不敢想能给秀秀什么日子,可是这么多年他心里一直放不下她,隔三差五就会梦见她。他每次说梦话喊秀秀,小勤就一天都取笑他,可从来也不恼他,心心念念秀秀。
  唉,他懊悔,当年爹娘都活了半百了,为啥生他。生了他,宠了他,可又说他好吃懒做,怕他没有守家业的本事,把家产败光。他们连自己身上的优点都没有遗传给他。后来离开爹妈结了婚,又搭上小勤这么个懒货,好日子就到头了。哥哥嫂子占尽了便宜,也打着老爹的旗号挤兑他……说到底,自己的日子过成这样,都是这些人的错。
  天光大亮的时候,肚子里的咕咕叫声停了,他勉强打了个盹,被一通鞭炮声惊醒了。他爬起来,蓬头垢面,带着眼眵和口臭,身上是一宿没脱的,皱皱巴巴、灰土色的T恤和大裤衩,趿拉着后跟踩烂的懒汉鞋,追着热闹的声音晃荡到村里。村委会门前的空地上,人们正围着一台黑色轿车拍手,一个穿着衬衣长裤的胖子递给秀秀妈一个锦旗。秀秀妈接过锦旗,脸庞映得红彤彤的,皱纹都笑开了。围观的人互相打听、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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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沁芳闸   精华:沁芳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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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副主编   沁芳闸:
这二矬子真够倒霉的,生下来时爹娘都已经年过半百。如果好好教养着或许还能成材,可偏偏倒霉见的最受宠,最受宠的果然最懒惰的。最懒惰的人谁都不待见,可心里眼里都念着那个村里最优秀的秀秀。这还不够,成年了,没有谁家的闺女愿意嫁给他,只能娶了一个四邻八乡都知道的懒婆娘小勤,这辈子算是倒霉透了。看着看着,不禁笑了,笑着笑着,又想哭。好小说,如果有缘遇见,进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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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13

  • 喻芷楚

    一边看一边笑,将二挫的人物形象从心理到外形的细节描写都是十分到位,语言又诙谐。德不相配的二挫梦想和秀秀恋爱,而自己一无是处,不反省自己反抱怨他人。

    2021-0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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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喻芷楚

      @喻芷楚  这是命运失败者通常有的推卸责任的自我维护心理。

      2021-0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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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南坡文畦

      @喻芷楚  是的,无条件原谅自己,抱怨他人,这是人性丑陋的一部分。揭示人性,是文学的作用之一。

      2021-0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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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喻芷楚

      @南坡文畦  胖子腿上的闪光点是全文的主细节描写,因为这个点拉开了二矬的猥琐人生,把他的心理外形都一点一点滑开来让读者来评论。

      2021-0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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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喻芷楚

      @喻芷楚  闪光点最后的结局让人莞尔一块劳斯莱斯表,被拾金不昧的秀秀妈给派出所了,这又把失落的二矬灵魂的丑陋也晒出来了

      2021-0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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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喻芷楚

      @喻芷楚  不比没伤害二矬的自我狡辩是多么无力。

      2021-0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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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南坡文畦

      @喻芷楚  所以写小说表现人物要走入人物的内心,这样才能真实、有力。

      2021-0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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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南坡文畦

      @喻芷楚  所以写小说表现人物要走入人物的内心,这样才能真实、有力。

      2021-0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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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南坡文畦

    感谢编辑推荐精华,感谢各位评家,学生这厢有礼。
    这是一篇重在描摹人物的习作,手法多用插叙和心理描写,故事相对简化。体会是,要走入人物的心理,每个小说作者都应该是人物的灵魂扮演者,要在心目中把人物的思想言行表演几遍。当然,写小说要建立在观察生活的基础上,写自己熟悉的人和事。文中人物原型就源自过去的一个同学加同事。
    小说不同于故事,强调艺术性。艺术在哪里,值得切磋琢磨。
    我是新人,尚未发现墨舞在写作方面、评论方面的文章和讨论。

    2021-0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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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吟湄

    拜读

    2021-0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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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欧阳梦儿

      人长得矮矬矬也就罢了,偏偏命运就跟自己的身高一样“不济”。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但作者偏要反其道而行,说二矬子并不是很矬,非但如此,还大脑袋大眼睛,大眼睛还超明亮,看得很远。于是故事由此拉开序幕,倒霉的事一桩开始接着一桩。眼见得天上掉下一个馅饼,偏偏被自己又懒又蠢的婆娘给搅黄了,吃了个哑巴亏。又穷又没运气倒也罢了,连生育能力都被老天剥夺了,连继承穷家业的资格没得。就连自我发泄一下,想踢狗出一下气,都把脚上的拖鞋甩到房顶上去了。当真是活得又窝囊又无趣。
        作者采用现实即景与回忆介绍相穿插的手法,把二矬子如何倒霉,倒了哪些霉,通过一天的日常表现出来。特别是住宿地方的杂乱与肮脏,让我们忍不住皱起眉头。于是作者让我们清楚了这对懒夫妇到底有多懒——不穷不倒霉才有个鬼。那么这么难一对夫妻,靠什么生活呢,他们有没有进取心呢?没有!啃老已经成了他们生活的常态。原来,都是骄生惯养惹的祸。
       篇幅很小,以小见大,映射出许多对应的社会问题,教育问题。那就是社会对懒人的宽容,老人对啃老儿女的包容忍受,自小宠爱教育的失败,等等。
       该文语言质朴,与农村贫穷落后的现实面貌极为吻合。

    2021-0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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