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也|《天下凉州》第44章:张茂病薨,遗言苟且成事

《天下凉州》卷八:张茂时代(8)

作者:相也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21-07-19   阅读:

  
  前凉建兴十三年乙酉(324年),开春。
  经历了一个冬天,凉州境内复归平静。张茂在病榻上决议着凉州的农事和军事,并把侄子张骏逐渐推到了前台,让他力所能及地承担一些责任,辅做州事。
  古谚有云: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几年来,他本想好好抓抓农耕,但边境动荡不安,刘曜不断侵扰,局部战事不断。拖累得百姓亦不得安宁。张茂命令各郡县务必抓好春耕,做好边地安防。承平年代的老百姓们,但凡有口饭吃,都是求一个苟且偷安。只要官府不折腾,把土地拿给百姓耕种,他们懂得应该如何去为自己及一家人挣得果腹的食粮。
  但各郡县春耕的报告报来,却让他不知该高兴还是悲哀。一些郡县的耕地面积不足,随着大量的流民涌入其间,没有耕种的流民依然面临着无食粮果腹的窘境。耕地少,流民多。张骏建议叔父,组织流民垦荒,再想法儿分一些豪族的土地给流民耕种,才能解决当下的吃饭问题。民以食为天,吃饭是第一要务。而要想拥有一支强兵,练就强悍的战斗技能,扩大耕地面积,积存更多的粮食,也是一切的基础。然后发展商贸经济,壮大财力,战场之上所用的刀枪剑戟,弓弩箭矢,一件件都是钱啊!
  整个凉州大地上,呈现了一派繁忙的景象。
  张茂的心情虽然好的多了,但身子却是一天不如一天。
  到五月十四日甲申(324.06.21),张茂病危。
  姑臧张茂府内,人人立时紧张起来,一副惶惶然之色。张茂卧于病榻,面色苍白,数度咳血,属官请数位郎中诊治,却丝毫未见起色。时而昏迷,时而醒转。侄子张骏跪在榻前,紧拽着张茂的手。昨夜到今晨,一连四五个时辰,张茂刚想与侄子张骏说几句话,便会再次地陷入昏迷之中……张骏已守候了数日,虽神色萎靡,但仍了无困意,一直盯着卧榻之上的张茂悠悠醒转。望着卧榻上张茂被病痛折磨的苍白而痛苦不堪的脸,张骏只觉自己心头如同被锥子狠刺一般疼痛,凄切之意表露无遗。“骏儿,扶我起来……吭吭。”张茂又醒过来了。张骏急忙搀扶张茂勉力坐起,身靠了榻后的木柜,苍白的脸上,才渐渐浮出了一丝血色,有了几分红润,张骏心也渐渐平息下来,强颜欢笑地安慰榻上张茂道:“叔父切莫忧心,调理几日,定会有所好转。待叔父小恙尽去,再议事理政,也是不迟……”
  张茂闻言,面带微笑,依然苍白的嘴唇翕合着:“城中,城外……都布置好了?”张骏用袖口抹了抹酸涩的眼,强打精神笑道:“叔父放心,凉州边境,已加强了巡视。姑臧守卫,我已用叔父名义调换将领。又自外镇之中,调了数路强军,抵达城外听候调遣。”
  张茂微闭着眼,点了点头道:“所调外镇之兵,都是何人所领?”
  张骏压低声音道:“武威太守窦涛、姑臧令辛岩(张骏继任后升武兴太守)、广武太守辛翳、西平太守宋毅,各率本部兵马两千人分屯州治四门之外。更替将领后的守卫打散重编,分戍九门。另有七门,则由叔父心腹陈珍、马岌数名部下分别戍守……”
  不论何时,也不论一地一国,一城一池。当郡主病危之时,都是它最为脆弱而敏感的时期。此时的姑臧城也不例外。谁也不敢轻视,汉赵刘曜乘机攻凉。张骏以张茂名义发布命令,将常年戍守姑臧城内的戍卫将领调换,并分遣他们戍守西侧、北侧九门。而将靠近刺史府的南侧五门交给外镇强兵。甚至于据守端门者,则是一县之中的县司马。
  张茂听到张骏对姑臧城防务布置得如此井井有条,特别是守端门的,别看是一县司马,但却是胸有韬略的忠臣。不由得对张骏萌生了一种刮目相看之感。当即便挣扎着坐起,而后抚着张骏的手,语重心长道:“从前我们的先人以孝友著称。自汉初以来,世代忠诚顺从。凉州基业,自你大父武公传下,已历二代三人……如今我命不久矣。然大兄有子,我就安心了……”
  张骏闻言,又变得紧张起来。而张茂却仿佛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骏儿,我等世受皇恩,据有河西之地。如今虽天下板荡,皇室偏安一隅,却要时刻牢记,务以匡扶社稷,光复神京为念……太平天下,尤可以士族治之。然当今士族高门之中,亦绝不乏目光短浅之辈!骏儿须有识人之明,重要任事,切勿因言而决之……天下未定,若要行光复神京之伟业,武人必承其重,不可或缺……”
  张茂一口气说了一大通话,登时便觉得有些费力困顿,又靠榻后,微闭着眼喘了几口气,苍白的嘴唇又翕合起来:“辛氏乃武公妻族,相较旁人,最值得信重。辛岩与之武兴、辛翳于之广武,皆是不可多得的能吏。以辛岩拱卫州治,以辛翳拒敌大河。宋氏领强兵于内,平时拱卫,战时出征……虏贼敢犯,则必全力迎击。当今虏贼所信重之力,仍是居于关中本族,距大河数百里之遥。若强行来攻,则全力以搏。虏贼仍有东侧石逆之患,必不能与我久持也……”
  张茂疲惫的眼神,突然变得目光炯炯,释放出一种异样而决然的神采。在侧的官员,知道是回光返照,个个心神紧张起来。但张骏年少,以为病情好转,紧张的心又平静下来。认真聆听着张茂给他讲的用人之道,为国之道。他正待要说话,却见张茂身子一软,又倒在了榻上。只是双目仍然炯炯有神地盯着张骏,仿佛用尽全力,紧握着张骏的手,一字一顿地道:
  “我碰上天下大乱之运,秉承先人的余德,代理此州,以保全性命,上欲不负晋室,下欲保完百姓。然而,我的官职不是朝廷任命的,出于私下的议论,苟且成事,哪有什么荣耀呢?我死后,戴白色的便帽入殓,不穿朝服,以表达我的心志。”
  张茂说到最后,才把大实话说出来了。在临终之前,面对侄儿,承认了自己的官职,不是朝廷所封,而出于大臣们“私下的议论,苟且成事”,《魏书》就直言“私署”,任的极不光彩,夺的极不地道。人在将死之时,能面对侄子,亲口道出凉州人皆尽知的实情,将自己的权力归结为源于“苟且”二字,也算是对侄子的真诚道谦了。现在我们已无法体会当张骏亲耳听到本该自己继承的大位,被叔叔“苟且”,又是怎样一种复杂的心情。
  凡人,都想有所作为的。从张茂内心来说,亦想秉承先人的余德,治理好凉州,上不负晋室,下保完百姓。但不幸,他把自己的失败,归结于运气不好,遇上了乱世,又一时糊涂,屈辱地投降了前赵刘曜,做了前赵的藩臣,辱没了张氏“勤王忠晋”的英名。他叮咛张骏,死后不要给他穿朝服,就是因自己官属私署,没得到朝廷的拜授,且又投降汉赵,没资格,也没脸穿晋朝的官服,这也算是番然晦悟吧。
  说完,张茂双目紧闭,停了气息。
  “叔父!”张骏突然感到山岳崩塌,开始撕心裂肺地哭喊。童年丧父的他,对昔日篡他王位、杀他舅舅的叔父之仇,瞬间烟消云散,无影无踪,哭喊出的全是叔父对他的好来。此时,无子嗣的张茂,更像是他的父亲,不但一直维系着整个凉州的政务军务,还给了幼年丧父的张骏以足够的庇护……张茂一去,他的头顶,便再无可以遮风挡雨的大树了。再也不能任性地想喝酒就喝酒,胡作非为了。道路前方,那些魑魅魍魉,人心鬼蜮,从此也只得他一人去趟……
  建兴十三年五月二十日庚寅(324.06.27),张茂薨。时年48岁。
  张茂一死,张骏成了前凉唯一的合法继承人。阴谋家们再怎么折腾,可供选择的主儿,仅张骏一位,也就少了权力之争。以阴充为代表的地方豪族,被张茂利用玩弄,再也不敢掺合张家的家事了。再说,上次力推张茂,不但没捞到半点便宜,还得罪了张骏。现在,高喊张骏万岁,都来不及了。所以,前凉各主中,唯有张骏的接班,接的最顺利,无纷争,无暗斗。
  晋愍帝时的使者史淑,作为西晋遗佬,再亦无所畏惧,不担心什么了。在左长史汜祎,右长史马谟等人的再次推崇下,史淑代表已亡西晋朝廷,正式拜张骏为使持节、大都督、大将军、凉州牧、领护羌校尉、西平公。按西晋制度,“使持节”对郡太守以下官吏有生杀之权,“大都督”得都督中外诸军事,“大将军”位列三公之上。同时,“都督知军事,刺史治民,各用人”。通过史淑做戏,张骏先为自己正了名分,取得了专制一方和辟署官吏的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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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落叶半床   精华:落叶半床
【编者按】 散文副主编   落叶半床:
面临生死,叔侄之间的温情到此际,达到了一个顶峰。没有悬疑的接班,没有任何争执和猜测,历史上的凉州又将进入一个新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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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落叶半床

    在相也老师的笔下,历史剥离掉苍凉的冰冷,倾注了人间温情。

    2021-0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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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相也

      @落叶半床  谢谢主编评论,这也是我写历史随笔的目的。

      2021-0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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