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睡 “午睡”严格地说起来是属于夏天的，冬季太冷，一层层的衣服脱下来颇费周折，若真的钻到被窝里去，还没等被子捂热，一个下午便忽悠悠地没了。并且人的心理对于“小寐”总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那便是初醒时不似一夜甜梦那样神清气爽，反而总有一种晕乎乎找不到方向的茫然，若这时正值薄暮四合的黄昏，两下里一碰，心里益发地空旷起来。春天本是打盹的季节，这种软绵绵的状态会持续一天，午睡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秋季天高气爽，人的精神也跟着兴奋，并且时日渐短，会让人有一种莫名的压迫感，感觉马上要进入一种寒冷的状态，一年的时光也慢慢进入了尾声。所以“午睡”成了一种时断时续的行为，完全视人的心情与精神而定。倒是夏日，昼长夜短，高温加蚊子的双重夹攻总让人在夜里的睡眠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迷离状态。在这种情形下，午睡不仅仅是一种所谓的“闲散的休息”，简直是一种生理上的必要。
当然能这样随心所欲地遵循自己身体的需要在现在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生存的压力让每个人不得不遵守着社会的各种规则，包括“午睡”也限定在一个有限的时间范围之内，所以“睡觉睡到自然醒”也就成了现代生活的一大奢侈品。
但细想起来，人还是有三个能自由睡午觉的时期的，一个是幼儿时期，一个是高三暑期，一个是退休以后。
退休以后是个什么情形我不知道，倒是前两个时期经历过，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有点意思的。
幼儿时期其实是有时间睡不着，也没有睡的心思。大约在儿童的心里，这世界一切都是新的，有着太多的秘密没有弄清，或者在儿童单纯的眼里，没有太多的烦扰，又享受着长辈的关爱，夜里可以无侵无扰的一觉睡到大天亮，所以白天精神百倍，不需要靠“午寐”来补充体力和消磨时光。总之，幼儿的我，常常是被父母逼着睡午觉。但我总会在听到父母没什么动静的时候，偷偷地爬起来，一个人溜到外面去。
溜到外面去干什么不记得了，大概不外是淘气。那时我们还住在单位大院，沿墙一溜的房前种了很多的梧桐，一到夏天，一色的浓荫匝地，整整齐齐。只有一座房子前是一棵高大的核桃树，树上结满了绿茸茸的小果子。我从树下经过，一定会看到地上有一些没有成熟的小果子，躺在斑驳的树影里，浅绿色，毛茸茸的，一个个可爱的小毛球散在浓荫里。拾起，用手一碾，手掌上便会沾满了绿色的汁液，一种植株所特有的清洌之气也随之散发开来。站在树下，放眼望去，偌大个院子，没有人，没有风，只有满院明晃晃的阳光，在夏蝉一声长一声短次第的鸣叫里，夏日的午后，便显得格外的寂静起来。
只是这种自由时光现在也被剥夺了。像我儿子上幼儿园时，我便时常收到老师的投诉，主要内容就是不好好午睡，我想他也是因为睡不着。但班上二十来个小朋友，单为了他一个人，让老师只能陪着小心，死撑着困倦的双眼，也会让人愧疚。后来总算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就是让他画画。一个个宁静的中午，也就在那些红红绿绿的颜色中，留下些斑澜的记忆。
第二个时期就是高三暑期了。一场考试下来，人生似乎被隔成了两段，前途是光明还是黑暗不知道，但总有一个希望影影绰绰立在那里，少年的心总是充满憧憬的。可是，在这个等待的空档里，人的一切努力、拚搏、困惑，均被放了下来，似乎一下子被拖入一个巨大的精神空档，于隐隐的希望里显得茫然而不知所措。我对此解决的方法是睡大觉，常常从下午一点直睡到四五点，越睡越软，越软越睡，恨不能将那十几年没睡够的时间全补回来，全然没有这个年龄所应有的活力，成了个懒洋洋的“睡美人”。
午睡当然大部分在家里睡的，不过也有例外。偶尔我也会夹了一本书，到离家很近的一座公园里去，夏季的午后照例是安静的，一座小小的公园更是寂静得似一座远古的山林。外面的酷暑在这浓荫匝地的地方是怎么也生不了根的。一阵轻风掠过，会有一些阔叶树的叶子从枝头上缓缓地飘下来，半黄半绿地随着微风慢慢翻转，窸窸窣窣的，伴着我高跟鞋敲在水泥地上清脆的“呜呜”声，无由地生出些秋天的况味来。
在这种地方午睡确实是一种享受。公园的深处有一片松树林，树林里的阳光被树叶一层层地筛下来，在铺满松针的地上只留些细碎的光斑，懒懒地随着细风飘动。树下有石凳，青石的那种，两根小石柱上横着一块石板，简朴得可爱。小石柱的根部照例会有绿绿的青苔，石板上也肯定会有些零乱的小松针，用手拂去，坐下，摊开手里的书。书是当时流行的尼采叔本华之类的大部头，不过在这个环境里照例是看不进的，往往只是象征性地翻了几页，就委屈它做了枕头，将这些人生的智慧与苦难压在脑袋下，做一个长天的白日梦。而时间，也会在这时静止。
不过这种时光也真的是短暂，十几年也只留给你那么几十天。之后，便是无数的奔波，无数的焦虑，时时刻刻一点也不肯放松。午睡照例还是睡的，但睡的时候总是支楞着一只耳朵，不是怕突然来了一件急事，就是怕睡过了头，只能蓬头垢面地冲进上班的处所，招来同事诧异的目光和上司铁青的脸色。最可恨的是睡到酣处，突然一声炸雷也似的一声巨响，将人从黑甜梦中硬生生地提出来，这时一个头痛欲裂的下午是绝对跑不掉的。李渔对这种情形是深恶痛绝，特撰文批之。一日无聊，翻到此节，不由会心一笑。
现在看来，能自由自在的午睡确实是需要资本的，最起码要没有了上司以及各种规矩制度的约束。可是没有了这两项，生存都成了问题，哪里还有闲心去睡觉？所以是折衷，在有限的时间里，睡得一刻是一刻，躺得一时是一时，哪怕只有十分钟，整个下午的精神气就格外不同。
我现在倒有一点没有上司约束，能自由睡觉的小资本，所以也就分外地盼望夏天，虽说纷纷扰扰地还是睡不安稳，但最起码可以自由地决定是二点钟起床还是三点钟起床，总算是一项小小的进步。但夹了书到公园去的心情是没有了，只是偶尔会爬上楼顶，在静夜里看那一片建筑的黑影，想象风吹过林梢的声音。也会铺一张凉席，看满天繁星，看着看着，就这样进入梦乡。
早上是被太阳晒醒的。夏季的太阳果然不同，才八点不到就已经热辣辣地晃得人眼睛生疼。我几乎是逃也似的跑到上班的地方，打开了空调猛吹。
起身走到门边，拉开玻璃门，一脚跨在门里，一脚跨在门外，马上有阳光裹挟着热浪直扑过来，扑在我裸露的胳膊上，不一会儿，竟有些微微地发疼。
而我的另一只胳膊，却在空调的冷风冲击下，冷得发疼。
这也是一种生活，属于夏季的生活。
审核编辑：落叶半床 精华：落叶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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