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个决定宣布之后,我觉得畅想未来是件滑稽可笑的事情,现在是早上九点,阳光依旧无私地照耀着大地的一切,在逼仄的屋子里我只能通过一扇窗子仰望天空,云朵被晨霞染得酡红,是多么的美好呀,可为什么以前没有发现。云朵正被风吹向遥远的地方,留下丝丝缕缕的痕迹,如遗落的棉絮。
现在计算未来却还不到24小时,我不由黯然伤神,无休止的瞌睡侵袭而来,现在看来,梦境倒是窥视自己过往的剧场,但不知道从何而起,因为我明显感觉到时光箭镞般向前流逝,将一切都甩在身后,快得让我对很多事情已经来不及回忆。窗子外响起孩子的歌声,或许他们正向学校走去,他们无须理会时光的步伐。可我在意,并分明听到时光的箭镞在空中飞速发出的翁鸣声。
门开了,秋天的阳光一下子填满整个屋子,并带来凉凉的秋寒,透过阳光我看到遍野的萧瑟,河岸边的枫树叶子被染得血红,对于红色,我总有窒息的感觉。蜿蜒的远山如在沙漠中行走的骆驼的驼峰。这让我松了一口气,时光并没有将一切甩得太远。
别关门,好么,我只想多看一眼阳光,或许记忆会在阳光下暴露无遗。
神经病!
门被关上的刹那,照在墙上的光影鬼魅般消失,我感觉脑袋中塞满了棉花,并且不断地在增加数量,很快突破自己承受的极限,睡意又潮水般涌上来,刚才送来的饭菜少有的飘着农村米饭的芬芳,还有红烧肉,是呀,起码此刻是温馨的,我感觉到自己顺着这股芳香进入了某段梦镜中的剧场。
1
萧挺,你病了。
是的,我一直在疾病的折磨中。我仰望着天空,脑袋一片空白,对于面前这个漂亮的女孩子,我只能用魔鬼去形容她,特别是她睥睨间转瞬即逝般妩媚的眼神。每当她的靠近,我总是感到莫名的焦躁,因为她睥睨的眼神中带着某种优越甚至轻视,眼角的那缕妩媚的温情是最近发现的,可当她的眼神被绵绵秋意般的忧伤代替,这让我痛苦万分,同时也掉入了失眠的深渊。
听说你到医院检查,是么?
是!到这座城市著名的精神病医院检查。
她不可置否地笑了,尽管牵强,但脸蛋上还是泛起了酒窝,如涟漪般散去。
你――笑什么?
笑我们都是神经病!
不是神经,是精神病,你也是医务人员,这个你懂的。我想活跃下情绪,但显得徒劳,只能用干咳来缓解时光中充斥的尴尬气氛
好像听你说起,那里的院长是你老师是么?
是,我大学时期的解剖老师。
你是怎么对你老师说的?
我说,老师,我是来看十二指肠溃疡的,当然,还有失眠。
近来解剖老师的脸色红润了不少,听了我的讲述,老师笑起来慈祥得如庙堂的佛像,说,你在当我学生的时候不也有着溃疡病么。
是,但我觉得,以前治疗的方法都错了,我最近发现,任何疾病的发生都和精神因素有关系,如十二指肠溃疡并不是单纯的胃肠功能失调,而是精神神经功能紊乱,而其它器官很容易成为受伤的靶器官。最近因为失眠,十二指肠溃疡加重了,我想来住院治疗,必要的话做“电疗”,这样可以忘记一切。
从漂亮女孩眉间拧起的疙我知道,她对冗长的讲述已经没有耐心聆听了,她的神情此刻特像一个人,这让我增加了痛苦,不由神情默然地看着来往的护士和病人。
漂亮女孩嘴角泛起的笑意如天际的残阳,并淡淡地说,我走了。
我捏着口袋里的电影票,望着转身的女孩,不由说,喂——
女孩转过头来,捋了下垂下的发丝,问,怎么了,还有事情说么?
我——,没,没什么!我感觉自己沮丧如战场被俘的将军。
看来,你的病不轻!女孩子转过身去,修长的大腿有节奏地扣击着地面向食堂走去,那声响如在某个偌大的礼堂里独自行走时发出的回音,这让我不寒而栗,脑袋一片空白,直到旁边传来路过的护士发出狡黠的笑声惊醒我空白的思维。
2
起风了,似睡非睡的我感到无限的疲劳,不远传来水笼头因为没有拧实,漏水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并一下将时光带入一种无聊迟钝的境地,从窗子外飘进来的凉风让我稍微清醒了不少,又梦见母亲了,这是自从认识小晓之后,无休止的梦境不断将我带回到过往的某个镜头,原来,时间并不曾将一切淡忘,只是在某个时间段里被短暂的遗忘。
母亲如一只红色的断线的风筝向下坠落,在电线上挂了下,掉在地上“噗”一声响,这一切都毫无征兆。其实这个结果我早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对母亲来说是一次解脱,死亡,很多时候并不是一件坏事。
就在这一刻,我原谅了母亲。
人们如寻觅到美食的蚂蚁一样,向母亲亲吻大地的地方涌来,唧唧喳喳,指指点点。我木然地注视着一切,思绪却逆着时光的方向攀爬。
那是个寒冬,寒冷好像将一切都滞留在一个思维空间里,大雪如期而至,世界银妆素裹,我和母亲的身影如在白色世界里迷路的蚂蚁,母亲,有着江南特有妩媚的女子,此刻不得不使劲地将身体向前弓,大板车却陷在雪中纹丝不动,车上躺着的是我的父亲,他已经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胸口遗留的鲜血在白色的世界里分外妖艳,这让我有种窒息的感觉。天色一片浑浊蜡黄,已接近黄昏,看样子天又要下雪了,母亲突然扑在父亲的身体上尖叫:曾显候,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尖叫声向远处传播,震得松枝上的冰棱纷纷而落。
我看着母亲单薄的肩膀随着哭泣上下摆动,有一张面孔让我咬牙切齿,前不久,父亲和母亲都出去劳作了,我在家阅读一本医学书,这是父亲唯一让我阅读的书籍,本不牢靠的木门被几个穿着草绿军装的人揣开了,他们无视我的存在,就在家翻箱倒柜起来,一个下巴长着黑痣,鼻子肥大的青年人拿起父亲和母亲的合影照注视良久,最后,他用目光注视着我,满脸微笑却如庙堂里的金刚,问,知道你父亲的东西放在哪里么?
在我看来,草绿色的军装穿在这个人身上显得猥琐,但我还是对帽子上的红星着迷,镶嵌在帽子上的红星火把般让人感到温暖。
你知道你父亲的东西在哪里么?
你把帽子上的红星给我我就告诉你!
好,我给你,我把帽子都给你!
我只要红星!
好,红星,红星!面前这个人把红星放在我的手心,然后问,现在可以说了吧!
我爸爸的东西放在床板的夹层里。那是父亲的手稿。
就在那天晚上,我被母亲的啜泣声惊醒,父亲被几个穿着军装的人带走,父亲平静神情如被冰封的湖面,他只是轻轻说,儿子问起,就说我旅游去了,别告诉他世界的真相,他还小,还是让世界充满表面的美好吧。
事情的结果让我增加了对母亲的憎恨,年关将至,母亲却从邻家借来了大板车,简单地说,走!母亲苍凉的眼神如灰暗蜡黄的天空。
去哪里?
接你爸爸回家过年,外面太冷了,家里暖和。
到达的地方是个枪决场,血泊之中的父亲却如熟睡中人。
我突然将母亲推到在雪地里,歇斯底里地吼道,我恨你,恨你,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3
你醒了。
我刚睁开眼睛却被门外的阳光刺得迅速缩小瞳孔,室内一切变得模糊起来,耳边响起那么不经意的问候,声音如此熟悉。终于,我适应了室内的一切,自己一只手正按在十二指肠的地方,额头的汗随着坐起身来向面颊淌去。
曾经无数个睡梦刚醒,小晓总是说,你醒了。那声音如八月绽放的桂花发出的芬芳。
难道是小晓?!但这个念头马上如泡沫般被风一吹就消失无踪,小晓是不可能再来看自己的。
我惨淡地一笑,开始打量室内的一切,面前坐着两个人,一个扛着摄像机正在调试什么,一个拿着话筒的女人满脸微笑的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