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来读信的灯盏是小镇深夜里唯一的暖景,坐灯下读信的是蔷薇,她是落雨茶馆的老板娘。她总能在雨天的邮箱中取到属于她的那封信。
暗淡的茶馆,没有多少人前来,蔷薇既是老板,也是伙计,如果没有沉九,她还得是一名烧火夫。沉九是个哑巴,脸上刀疤交错,鞠身拖着一条不能弯曲的左腿,在厨房灰暗的景象里,他静得像是谁忘记掉的一个影子。
某个春日早上,开门的蔷薇差点踩到门槛外卧睡的沉九,她被有着恶梦般一张脸的沉九吓出的尖叫声,几乎惊醒了一条街的人。但是听过沉九的往事之后,蔷薇留下了他。沉九无声的比划里:他是战火纷飞里被当着尸体浅埋又被雨水冲出来的复活者。
寂长的午后,哑巴沉九是蔷薇唯一的倾听者。
蔷薇的故事里,有一名叫午酉的少年将军,骑着战马,翻越山河,杀敌无数,神勇百战。
少年是蔷薇的心上人,他在雨季来临时离开家乡。他在战事的空隙里给她写信。
他在士兵们疲惫的呼吸声里告诉她,天上的月亮很大,像从前陪着他们走遍小镇的红灯笼,他问她,拆字铺,银饰铺,裁缝铺,打铁铺,绸缎铺,瓷器铺,酒馆以及客栈是否仍然井然有序地摆放。
他在连日的雨水里告诉她,河对面桃花盛开,船只往来。他问她,家乡的溪边是不是也正桃柳春风。
他坐在废墟的台阶上,用午后阳光打在水面那样暖暖地问她,山寺的钟声是否照常响起?
听蔷薇读信的沉九,比哑巴更哑巴。他的沉默像是水底的游鱼,经过漫长的水域,无声无息地抵达陌生而熟悉的远方。
蔷薇支着头,看着屋外的流水说她昨晚梦到午酉骑着战马扛着桃花,一路芳香,向她赶来。
光线里背对着蔷薇的沉九,像是信上的一点墨迹被泪水洇散那样失魂落魄。
新的雨天里,蔷薇怀揣一封信,前往合欢树下时,她的邮箱却不知所踪。她捏着那封写着蔷薇亲启的信,绕着合欢树走了一圈又一圈,就像她自欺欺人的一年又一年。
沉九在灶下用斧子把一只邮箱劈了又劈,直到它碎裂成了一堆毫无希望的柴火。火光照着沉九破碎的面目模糊的脸,也许只有它们知道,世间已无神勇百战的少年,虽然他的家乡桃柳依旧,月色如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