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的春暖花开似未来。
　　温度一直都略低。我不算怕冷的人，也经常穿着羊毛衫，罩一件外搭，针织手套带到了四月中，雨具携到了四月底。
　　不想五月天一至，温度乍然升高，头顶一轮烈阳，蓝天白云秒变鲜明，树叶摩挲，暖风阵阵，月季、玫瑰、格桑、绣球、矢车菊开得满目尽都是。若骑电动车于街上，会时不时被法国梧桐的飘絮迷了眼。倒是路上那些穿汉服的姑娘挺风雅，一个个撑着古典花伞，朱红或粉绿的裙裾惊鸿一闪，虽看不明她们的面容，也会目送她们袅袅娜娜的倩影。
　　只不过，男人看女人往往与女人看女人不同。男人多看女人的脸蛋与身材，皮肤与韵味。女人看女人，除了盯一盯她们的容貌，还要多留意几分她们身上的衣服，再暗暗评判那质地、图案、款式是否对自己的胃口，又是否迎得了当下的潮流。
　　今年，一部《司藤》带火了旗袍。一时间，街巷处随处可见风姿绰约的旗袍美人。说起旗袍，甚是挑剔女子身材。需丰胸细腰圆臀长腿是为上。但，丰胸不需肥硕，饱满即可。细腰不需如蜂，显出腰臀比例即可。曲线不够玲珑的女子穿不出旗袍之妙。身材魁梧者更是大忌。这月高价饭太多，累我胖了六七斤，果然就穿不了旗袍了。去年我买了四件旗袍，勉强还能驾驭。如今一上身，直觉得虎背熊腰，杀气四伏。急忙忙脱了下来。无奈，看到服装店里设计精致的旗袍，依然忍不住会买。我买了一件长款的雪纺柔白旗袍，与电视剧里的同款。放在衣柜里，作为自己弃绝晚餐的动力。内心深处，还是觉得市面上的旗袍都被带歪了。明明是体现中国风特色的盘花纽扣，偏要成为摆设，被后背的一道拉链代替；或者两侧的衩开得过高，根本没有领会中国式传统审美里提倡的“纤柔”、“含蓄”与“优雅”。尤其作为中年女性，已没有妙龄少女穿上麻袋都好看的能力了。我们要买件衣服，第一考虑扬长，第二考虑避短。若是短避不了，再优势的长都不得不放弃。
　　在这方面，日本的和服着实能坚持它们的原生态特色。淘宝里出售的廉价浴衣是不能称得上和服的。真正的日本和服严守法度，不许逾矩，购置一套下来价格不菲。我一同学做生意，又哈日，她在日本旅游期间买了套和服，回来试穿给我看。我直觉得那花团锦簇的面料，把素来officelady范的她硬生生掰成了个绢布娃娃。
　　这娃娃还会动，还挺艳，还挺媚——即是和服的魅力所在：它极能烘托出亚洲女人特有的娇羞与妩媚。无论女人多大年龄，有没有娇羞无所谓，失了媚就难免沦为贾宝玉嘴里的“死鱼眼珠子”。
　　李渔在《闲情偶寄》中强调过：“媚态之在人身，犹火之有焰，灯之有光，珠贝金银之有宝色，是无形之物，非有形之物也。”女人一有媚态，哪怕生得勉强有三四分的姿色，便可抵过六七分。我生为女性，也喜欢看天然妩媚的美女。在我的印象里，深具媚态的“尤物”乃是港台的旧日影星王祖贤，其次是年轻时候的舒淇。她们纵然穿着层层叠叠、严严实实的衣服，那一举手、一回眸、一启唇、一含笑，浑似成了精的小狐狸。她们的美，她们的媚，她们的魅，让人联想到烧酒，又让人联想到糕点，还让人联想到桂花糖。总之，她们是活泼泼的，她们是生动动的，绝不是T台模特上那种一本正经的表情，再加一身冷若冰霜的气场——这即是我的审美观，人之美丽，在于活力，在于旺盛的生命力。
　　可惜，王祖贤已然老去，又远离凡尘。舒淇风韵犹存，却一扫前些年的风情万种，日渐知性与利落。我一度超喜欢舒淇：从不刻意去妆扮，生就山野精灵的好模样。
　　大波浪的长发遮住了一半的肩，浓眉舒得很开，额头宽宽。鼻不是很挺，胜在厚嘴唇娇红欲滴。她微微启唇的时候，隔着屏幕，观众都能感受到一股浮糜如陈胭脂的味儿袭来。说她风尘吧，她的眼睛里却透着无辜的真，令人一眼望去，只能想到“思无邪”。
　　男性们未必这样想。他们对她的评价多停留在她拍摄过的三级片里。在那些画质粗糙的影像里，她玉体横陈，表情淫浪。那是她早年为了谋生不得已付出的屈辱代价。谁让她家穷，她读书又不好，除了贡献一身的好皮囊，又能有什么办法挣快钱，挣大钱呢？好在，她头脑是清醒的，籍着“艳星”出了名，迅速在“肉弹”竞争群里急流勇退，踏踏实实拍起像样的剧情片。于是，她靠着《古惑仔龙争虎斗》、《玻璃之城》、《风云之雄霸天下》、《红苹果》、《玻璃樽》等片子出了名，并在那部成全吴君如影后地位的电影《洪兴十三妹》中大放异彩，终于兑现了誓言：“我要把脱掉的衣服，一件件地穿回来！”
　　我喜欢舒淇，说白了也有她的这份骨气。
　　对比家世优渥、根正苗红，能在家族势力庇护下稳打稳扎往前走的娱乐明星，我对遭遇过命运碾压、出身寒微又能取得杰出成就的草根演员总是多一份尊重，添一份怜悯，也增一份兴趣。我对他们的生平感兴趣是我清楚他们绝对不单纯。因为他们的生存环境里容不得头脑简单、心思单纯、无欲无求。正如我们曾经在苦难的生活摸爬滚打过，就心知肚明要挣得一席生存之地，必须把自己像生铁一样扔到熔炉里炼，直炼成钢。而在熬炼的过程中，娇滴滴的美人逐渐变得亮烈难犯，再逐渐变得珠圆玉润。那股早年对世界小矫揉、小造作，不设防、不警醒，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天然野性，也会如青春女子的胸腺一样，随着成熟必然消失……
　　这就是彻底生活化的人不得不面对的人生。想要点诗情画意，得先解决了柴米油盐。想要点清风明月，得先考虑好衣食住行。想要点花好月圆，得先处理妥家长里短。想要点岁月静好，得先扛得住人情冷暖。老舍有句话说得极正确：“爱与不爱，穷人得在金钱上决定。‘情种’只生在大富之家，沙漠里培养不出牡丹……”话说回来，真正称得上“有钱人”的数量又有多少？大多数人穷尽半生，混上中产阶层已是不易。而医疗、教育、股市风险，随时可能会让一些家庭一夜回到解放前。
　　所以，在中年人的世界里，平安、稳定、安全的生活能够长期维系，足矣称得上幸福。
　　所以，在中年人的价值观里，平平淡淡、踏踏实实、顺顺遂遂的日子能够长期保持，足矣称得上老天恩待。
　　我，曾经朗朗脱口今何在那句“我不让这天，遮住我眼”的文艺女青年，亦逐渐熄灭了那股欲上九天揽月，再去五洋捉鳖的热情，反而坚持晨读起了《曾国藩家书》，提醒自己尽量能效法先哲，知行合一。
　　因为我要好好活着。对比麻辣热烈如街边烧烤摊碳火的人生，静水深流则需要更丰富的能量储备，以及更坚韧、更坚忍的心性能力。
　　只可惜了这醉人的春风，迷人的春景，让我触目惘然……那个少女情怀总是诗的时代，永远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