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提到这首偈子，源于“五月”入题。
　　五月于文字，好像找不到突出的话题和语境。一月二月有元旦，时间之始，有瑞雪兆丰年；烟花三月春光明媚，万物复苏；四月是爱、是暖，是山寺桃花和燕在梁间呢喃，四月还有茶，明前茶，狮山龙井猴坑猴魁，黄山毛峰祁门香，蒙顶雨露君山银针，峨眉雪芽碧螺春。
　　绿的红的白的，各种品相与技艺的茶，银针茶豪细白，牡丹青翠鲜绿，一叶一茶都有深韵，从神农尝百草日遇七十毒，得茶而解，至今有说不完的话题，喝不完的春光、和道不尽的禅意。
　　五月呢？农历也还好，端午、粽子、和三闾大夫，诵半部《离骚》，写几首幽思怀古的诗句，就着淅淅沥沥的雨，吟咏沧浪之水清兮。汨罗江的水载着青山与诗人远行，舟车装满抱负和神性，人人都是夫子，都有清衫与秀美。
　　公历五月有劳动节、青年节、护士节、母亲节。这些节日也可尽情讲述和歌颂。但写人写事耗神，回忆和煽情易损心力。时光给天地，时间给物事，还是愿意继续自然与山色，毕竟春山、春水、春花与人要亲近得多。即使即将立夏的五月。
　　五月，花渐睡果初红，水灵灵的春樱桃已罢市，车厘子才打了黄，枇杷却是熟透了，甜蜜的汁液不止蜜蜂喜欢。那天在菜场买枇杷，一位山里的老太太说我面善，主动与我攀谈。她说:“枇杷枇杷，头年开花，先吃樱桃，再吃枇杷。”
　　这么美丽的话语从老人时光雕刻的皱纹里出来，想着她的深山时光与青春，便有了晴朗入心。菜场如星夜朗空，月色铺地。菜市便是诗集。美好原来是这么简单，读《击壤歌》也是这样亲切。也有“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纯粹。
　　一个作家说文学最好的土壤便是小儿郎的话语，有亲亲切切的人世。又想起故乡，母亲在夜晚的火盆旁剥玉米，月拢土墙，故事从茅屋下开始，有着无限的生命力，夜有多深故事就有多长，一些故事长了腿，至今还在路上。
　　母亲年老之后，越来越唠叨，而我的内心已经毛糙到不愿意再装一句多余的话。经常在她啰嗦的时候予以漠视，或者反驳。“枇杷枇杷，头年开花。”我原谅了成长和自以为是，母亲大约也能原谅我。
　　菜场回来，心底便有了五月的颜色，油润润的绿，来于庄稼的迅速生长，山林树木间杂鹅黄和深绿，太阳一次比一次热烈，大渡河的碧波里浸润了湛蓝，再不久该是黄汤滚滚，恢复铜河本来的面色。小时候听过的铜河号子又会在身体里响起来。
　　“嗨哟，哎嘿哟，嗨哟，哎嘿哟。”
　　热烈的阳光会让人向往大瓦山，五月，大瓦山才启动春天模式，此时，山脚的油菜籽已收割。鹿耳坪的林间草丛，各种粉红、白色、金黄的花儿探出头来，它们在树萝与荆棘之间肆意地绽开盛放。与它们一同盛开的还有满山野杜鹃，瓦山顶的积冰融化好像也是一夜之间。
　　白的杜鹃、红的杜鹃、紫的杜鹃，叫得出名字和叫不出名字的杜鹃，从滚龙岗沿瓦山坪到帽壳山，一直到蓑衣岭，遍山遍野都是杜鹃，花瓣胜雪，红艳似火，处处都是喜庆。曾在瓦山坪看到过数百种杜鹃开放的景象。二零一零年，用一台一九零摄像机，拍摄收集了数种杜鹃。杜鹃属于灌木，生存能力极强，它们能在湿地、枯枝，石岩上扎根，也能与其他植物共生。
　　威尔逊曾在《中国——园林之母》里记载了大瓦山的植物，对杜鹃和转转花进行了专门的记录。美国自然科学家贝伯尔一九七八年六月五日登大瓦山，仅上山途中就，采摘到了十六种杜鹃标本。
　　在他们的文字里，百年前的大瓦山，原生着百余种品种不同的杜鹃，大的巨木参天，小的覆盖脚踝。入山得从花丛穿行，攀援抓的也是杜鹃树根，行走也在鲜花上。艳如云海漫山遍野的高山杜鹃，曾让威尔逊欣喜不已，并记载于他的游记中。
　　也在读威尔逊的书里读到一句话，他说:“没有比中国人更善于破坏自然的了。”这句话写在他一百多年前的考察记录里。
　　他们记载的灯台报春花，大瓦山下的村民叫它“转转花”。刚进五月，它们从地衣和苔藓铺满的湿地，迅速张开绿色的叶片，伸出青绿根茎盘向高空，每隔几厘米探出一圈花蕾，不几日，一圈粉红的花瓣绕着花茎盛开，结满一转继续向上伸展，每一转结满花骨朵，另一转便长出来，花瓣开到四五转、七八转还在向上攀升。
　　一株花茎开到饱满得出了五月后，它们誓要把季节丢失的时间追回来。花期从谷雨到小满，前后四十来天。直到金色的山芹菜花，白色的牛膝花，细小的吊钟和黄精花出来，转转花才谢去。这时的大瓦山山色饱满，五大天池云水荡漾，林中小坐，鸣鸟飞远，无我无物无心。
　　威尔逊在《中国——园林之母》里写大瓦山的灯台报春花有白色、粉色和红色株，可我只看过粉红，在别人照片里见到过粉白。
　　转转花谢过五月，一年时日过半，心中有了隐急，开始细数春日立下的目标。
　　五月，在年里是布谷鸟的鸣叫，布谷栽秧，磨刀割麦，让人不敢偷闲。五月，让人与物都兴旺起来，尤其是劳动假日，处处都是人与物，人与景的接踵摩肩。尘世繁华有人的劳累和耗损，花草繁茂的五月恰好可以修复。
　　走在大瓦山的春日里，云海翻腾，池中游鱼衔叶，花开半夏，想起古人云:浮云莫去求。这山这水与生活的明媚，才是现实的静好，威尔逊若再来看这绿水青山，大约会想:“中国人也是善于反思和改进的民族。”
　　这是五月，因抱恙利用假日遍寻岐黄，在远乡的湿地行走，看湖山芦苇，观蛙鸣垂莲，野鸭出没其间。想起大瓦山的五月，也是转转花遍开，“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