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菊英家的大黄狗叫了,那种如临大敌般的犬吠声,把正在屋里烧水的杨菊英吓了出来。
这海拔780米的大山,除了偶尔上来打柴的人外,一年四季,基本难得看到人影。
杨菊英走出厨房门,一眼就看到湿漉漉的地坪上躺着一个人。她家的老黄狗正叉着两只前腿呲牙咧嘴地对着地上的人狂吠。
杨菊英“呦呵、呦呵”两声,将狗赶开了去,刚到阿克身边,阿克就已经爬坐了起来。
“娭毑哎,讨杯水喝咯,干死哩。”阿克一手撑着地,一手不停地抚着嗓子。
杨菊英赶紧进屋,端了一杯凉开水出来,刚递到阿克手中,他仰头“咕咚咕咚”几口就喝了下去。
喝过水的阿克,人一下就活了。他跳了起来,擦了把满脸的汗,问杨菊英:“看到爬山的没有?像我一样。”阿克指了指身后的背包和手中的拐杖,杨菊英满是疑惑地摇着头。
“完了,掉队了。”阿克无比沮丧地喊了起来。
这时,太阳又嘲讽般升了起来。雾气在山里慢慢地褪去,阿克发现自己站的地方居然是悬崖,而眼前的这座老式的破旧土砖屋就建在这个悬崖上。
阿克仿佛看外星人一样地看着杨菊英。隐居世外的高人?再看看山底下,一目千里。远处,山峦叠嶂,近处,阡陌重重,再看看头顶,天蓝云白,而身后的老屋,却明显陈旧出了时光的颜色。想起金庸笔下的隐居者们,阿克陡生疑虑,梦境还是现实?
阿克在偷偷掐过自己手指后,发现,自己真的遇到了书本中描述的神话,这让阿克感到很兴奋。那天他就坐在杨菊英家的地坪里,跟她聊了大半天的天。
等阿克起身的时候,他才发觉太阳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沉没在山的那边去了。眼见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阿克才急了下来。
这一扯谈,扯到天黑都不知道,这回怎么下山去!
杨菊英的嘴巴嗫嚅了好半天,才吐出一句话来:“要不嫌弃简陋,今晚就住我家吧。”
阿克看了看破落的房子,再看了看屋内简单得不能简单的家具和床铺,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住了下来。
5
晚饭的时候,杨菊英照例给老伴上了一具香,把弄好的饭菜一一摆上。吃饭的当中,阿克再次问起这座山的名字,杨菊英一个劲地摇着头:“山下的村子叫陈家冲,对面的山叫鸡顶山,这座山叫什么还真不知道。有人说,这山归湘乡管,有人说这山归湘潭管,也有人说这山属于衡阳,我也不知道这山到底属于哪里。”
老伴的坟就在屋后的那片竹林里。杨菊英说,就是因为老伴,我才一直守在山上的。
50年前,18岁的杨菊英从外村嫁了过来,嫁给了山上的陈颂荣,陈家世代篾匠出身,正因为有手艺,杨菊英就嫁到了这深山里,在这山顶上安了家。
屋后的竹林,以前更大,竹林那边还有过几亩旱田,老伴过世了,旱田没人作,都荒了。就竹林还在,只是没有人再做篾匠活了。杨菊英一个人喃喃自语地诉说着。
家里没有其他人吗?阿克问。
有个儿子,就在山下的陈家冲住。家里的油啊、粮啊,都是他供应,每个月15号上来一趟。
你怎么不去山下住?
习惯山上了,清静,再说,走了,老伴就孤独了。
阿克默默地望着杨菊英,不再说什么。
一个老人对另一个老人的感情如此至深,也许要到老了的那天才能真正体会。
山上的风很凉爽,一阵一阵地从窗户里吹进来,而月光又是那么的清澈。疲倦的阿克,在一袭清亮的月色里很快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6
杨菊英的衣食起居很简单。一年的衣服,只有厚薄之分,再无多余,粮食必须节省着吃,因为山下的情况也不好,土地贫瘠,能种作物的土壤很少,水稻也只能种一季。
儿子每月送来的粮食都是从自家牙缝里挤出来的。杨菊英靠养鸡养鸭、种菜补充食物和零用。
阿克从梦里醒来时,杨菊英家的炊烟早就升了起来。她给猪喂过食后,便去了菜园子。
土砖砌起的灶台子上搁着两个煮好的荷包蛋,这是特意给阿克做的。平时,鸡蛋、鸡、鸭、包括猪,杨菊英都是要拿出来变钱的。
阿克曾问过杨菊英,根本没有一条像样的进山路,你的这些鸡鸭、猪是怎么出去的。
杨菊英说,鸡鸭可以在儿子上山的时候,让他带下山拿到城里去卖。猪一年也只喂一只,快过年了,就叫人上山宰杀,然后又托人把肉带到镇上卖。因为是上山宰杀,又请人把肉背下去,一只猪基本卖不了几个钱。
能糊住口就行了,根本没有其他的想法。杨菊英说起这些,语气相当的平淡。阿克想起昨夜睡的床,一翻身,床铺就“咯咯”的响,那笨重的木头,都老得没有颜色。
无论走到哪,杨菊英家的地坪都是坑坑洼洼的,这种泥土填成的地面,阿克还只有在电视中那些怀旧的剧集里看到过。这大约就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样子吧,阿克暗暗地想,一种怜悯之情瞬间油然而生。
7
从山上下来不到一个月,阿克又上山了。这回相见,阿克和杨菊英熟络了许多。
阿克从城里专程带了10公斤的猪油,顺带买了大袋的苹果送给杨菊英。
阿克想起买猪油的事,是因为上次看杨菊英煮菜的时候,她家的猪油缸子已经见了底。那天,杨菊英在煮过一道菜后,再去舀猪油的时候,发现缸子光了,便烧了开水,倒到猪油缸子里反复地摇,把摇出的油水再倒到锅里来煮菜。
阿克在一旁帮忙烧火,看见杨菊英费力摇动猪油缸子的样子,顿时就酸了鼻子,下山后,他一直把这事记在心里。趁着休息,阿克躲开其他朋友的骚扰,去了菜市场,买了猪油和水果就直奔山上而来。
看着阿克背着东西精疲力尽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杨菊英满眼感激的泪水,多好的孩子,比亲崽还亲呢。
阿克见她这么说,当即就认了杨菊英做干娘。
干娘长干娘短的阿克,可不光是嘴上那么叫。阿克来了,带来了米、油。阿克来了,带来了水果、现金。后来阿克什么都不带了,跟杨菊英商量:“干娘,咱后边有一块很好的草地,用来养羊多好?”
杨菊英依旧忙乎着手中家务活,淡淡地回答:“说得轻巧,这羊羔子贵着呢,哪来的钱买。”
阿克笑着说:“羊羔我来买,您只负责养就是了。”
杨菊英愣愣地望着阿克:“可我从没有养过羊,谁知道这东西好不好养。”
阿克说:“放心,我找人教你。”
阿克还真买了羊羔,一下就买了4只,两公两母,说是日后好配种。阿克还请了养羊的专业户:“我买你的羊羔,但你得必须保证我的羊养活。”
那天,阿克就请了几个人扛着羊上了山。阿克把羊交到杨菊英手上,说:“干娘,这羊您安心养着,长大了该配种的时候,我再带人上来。”
2年后,杨菊英家的羊就增到了10只,后来是20只、30只。羊多起来的时候,阿克说:“干娘,咱的羊该变钱了。”
看着满栏关着的羊,杨菊英也很是兴奋。但她还是有些不理解,这么高的山,鬼都不想上来,谁还会寻这罪受,跑这大山顶来买咱这些羊?恐怕也只是养着高兴而已。“
阿克诡异地笑着,说山人自有妙计。
8
一阵叮当叮当的嘈杂声响过后,厨房终于飘出了羊肉鲜嫩的香味。阿克喊,快把饭菜端上桌,咱们今天好好地举杯痛饮。
20多个人围在桌上吃得酣畅淋漓,纷纷赞扬,这山顶上养出来的野山羊果然味道不同一般。
阿克一指山下,放眼望去,名山大川,一望无遗,要是到了夜晚,顶一顶帐篷,邀三五个知己,喝酒、赏月、吃羊肉,人生多么惬意!
众人便一阵欢呼,想不到我们三大五粗的阿克也有文人骚客的浪漫情怀。
阿克一脸媚笑,喊一声:“干娘,收钱!”
一斤羊肉40元,外加猪肉、牛肉、土鸡、鸡蛋、环保蔬菜,一并算了下来,2000多元现金按照人头抽取由阿克经手统一交付到了杨菊英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