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站三号出口，沿江滨大道，至新科路岔道，计一点五公里。南欣与我并肩行走，时而快步赶路，时而拖沓散步，从我们认识的夏天到冬天所有工作日从未间断。每于下班时间，我们相约在人潮汹涌的地铁口，沿着江滨行至新科路，然后辞别各自回家。我们每次的见面、分别都轻描淡写，始终保持一米开外的距离，看上去就是两个陌路之人。有时候，我会约上南欣到附近的情侣餐厅吃饭，倾诉一天的烦心事，然后互相安慰一番。如果时间还早，我们会一起到邻近一家影院吃着爆米花看电影，即使在电影院，我们也会保持一张空椅子的距离。
　　多样化的世界，每个人有权选择各自的生活方式。看着一对对不分场合亲热、勾肩搭背的情侣，我并不认为自己的恋爱方式非正常化。看着南欣由清凉的夏裙，换上厚厚的冬装，漫长的过程我从未接触过她的身体的任何部位。南欣更像我身边看得见摸不着的影子，和她的交往只不过是在和自己的影子深度交流。这种奇特的关系能保持多久，我们心里都没谱。我情愿保持这样的关系，并不是仅仅追求单纯柏拉图式的感觉，我的心中纠结某种说不清的情愫，驱使自己遵守迂腐的诺言，与南欣恋爱而不去接触她的身体。
　　有时会遇到南欣拎着重一点的东西，我会上前一步试图帮忙。南欣照例俏皮抿嘴笑，打着手势阻止我，说不要忘了当初的约定。我并非没有拥抱南欣的念头，我晓得南欣不会拒绝我，甚至可以接受我进一步的亲密接触。但我还是抑制短暂的冲动，与南欣像陌生人那样并肩走在大街。我们无数次踩过江滨大道满地落瓣，夹杂金黄耀眼的银杏叶子，伴着江中传来的汽笛声，彼此富有深意对视一眼。隔着一米开外的南欣，脸上出现细微的表情，一如既往让我捕捉在眼里。我相信自己了解南欣，美丽清雅的外表内，潜藏一颗孤傲突兀的心。很多时候，我吃惊发现南欣许多想法与我不谋而合，尤其是关于爱情的态度。
　　“真是物以类聚，遇到你这样的情人，奇葩！”有一次南欣若有所思注视我片刻，随移开目光，轻声抛下这句话。
　　“我们是情人？”我以怀疑的语气回应道。
　　南欣的嘴角勾起极具魅力的微笑，她似是而非点了点头。此时，粘稠的空气包裹身上，使人心情有了些许躁动，但很快便平息。我并没有态度暧昧把南欣当成情人，更多时候是看做自己身上折射的影子，极少人会与自己的影子纠结不清，否则便有“顾影自怜”的嫌疑。那天南欣穿着一套渗透高贵气质的紫色套装，一颦一笑皆让人内心波澜微起。平时看惯南欣素装打扮，一时难以接受她身上逼迫视力的色彩。
　　“什么情况下你会离开我？”我莫名其妙涌出这个问题。
　　“我们一直都保持距离，所以我不存在离开你。”南欣拈起一片花瓣，放在掌中轻轻一吹，它打着旋飘向江中。
　　我们经常进行类似这样的简单缥缈的对话，彼此不去探究其间的深意。我们并非生活在真空的人，有自己各自的工作生活圈子，但互相不介入对方的圈子，有单独的时间才相处，互诉衷曲。这样不近情理的恋爱方式，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有时，南欣会似有所指说有些男人会很自私的想占有一个女孩子的感情，却不去接受她的全部。对此我不做太多的解释，因为我认准南欣也喜欢这种若即若离的关系。
　　“难道我们是地下关系？”南欣突然停住脚步，侧着身子疑惑道：“你有别的女人？”
　　“不是说过，互相不打听吗？”我拉拉风衣的领子，把自己包裹得更紧一点。
　　“你真不在意我有别的男人么？”南欣继续追问。
　　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不知道怎么回答。我看过一张南欣穿晚礼服式样的服装，出现在某个社交场所的照片，足足可以惊艳全场的男士。如果她身边没有追求者，倒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我不敢细究其间的问题，人性本来自私，尤其在感情方面，我也不能超凡脱俗。但如果我把有关她的一切都了解透彻，这段感情或许就不复存在。
　　我们认识第三个月的周末，我应邀到南欣的单身公寓，帮助她移动笨重的家具。南欣的家收拾得洁净整齐，书房和客厅挂着不少她空灵抽象却不失韵味的摄影作品。忙完活儿，南欣让我去洗浴间用白色的毛巾洗一把脸，她自己到厨房忙碌去了。浴室飘着浓郁的幽兰香气，尽管我与南欣一直保持距离，但我还是熟悉她身上不时飘来这样的气息。镜子边挂着蓝色和白色两条毛巾，我猜测蓝色一条是南欣使用的毛巾，忍不住凑近闻了闻。这一闻令我惊骇异常！毛巾居然渗透淡淡的烟草味道，我认识的南欣从不吸烟，难道......
　　我好不容易镇静了心情，若无其事般走出洗浴室。南欣已经在客厅餐桌上摆上几样色彩鲜明的小菜，她招呼我将橱柜的一瓶红酒打开斟上。南欣解下围裙，坐在我对面，她擦去额头细细的汗珠，举起杯子，脸上依然挂着优雅的微笑：“辛苦了。”
　　“你辛苦，弄这么多好菜，我的胃已经迫不及待了。”我干了一杯酒，连续夹了好几下菜。
　　南欣轻轻抿了一口酒，一圈淡淡的唇印留在高脚酒杯上。“很久很久没有下厨房了，一个人吃饭，懒得弄。”她说。
　　我努力搜寻南欣居室另外一个人的蛛丝马迹，镜框、沙发、电视遥控、椅子、刷洗工具、餐具......南欣的两个沙发坐垫恰好配对；挂在墙上摄影作品有一个男人的背影；放在橱柜角落隐约可见的烟灰缸，很容易令人联想到挂在浴室毛巾的淡淡烟草味。我疑窦丛生：“你......一直是一个人么？”
　　“不是说好了，不打听么？”南欣却模仿我的语气，令我哭笑不得。
　　“我们什么关系，介于恋人与朋友之间？”几丝醉意上来，我内心升起莫名的惆怅。
　　“这个很重要吗？”南欣两只手拉开一个距离的手势：“你是我，一米之外的恋人。”
　　“貌似永远平行，不能相交的距离。”我故作轻松问道：“你有几个类似的恋人呢？”
　　南欣低下头笑了笑：“这是我，一直在问你的问题。”
　　谈话到这里又回到了原点，我岔开话题，让尴尬的空气放松些。“下周末，你陪我去登山吧。”我小心翼翼邀请她。
　　“估计没空，我下周和朋友约好了逛街。”南欣不假思索回答。
　　我带着满腹狐疑离开了南欣的家。第二天，南欣打来电话说她出差去了，让我这几天不要在地铁口等她了。下班回来，我还是习惯走出地铁时，在老地方驻足一阵，然后从川流不息的人群搜寻那熟悉的身影。意料之中的失望后，我独自沿着江滨大道步行。路边风景依然，心情却变化了许多。
　　夜晚，我给南欣打了电话，通话的背景声音嘈杂，她应该在类似酒吧的地方。南欣的语气有些醉意，她说在跟同事们一起泡吧，正在说着关于男朋友的话题。我问都是些什么同事，她说有男有女。我莫名其妙涌出醋意，但不好说什么，只劝她少喝点酒，早点回酒店休息。
　　“你就说这些，老是那么枯燥，不会说点别的。”南欣今天说话的语气很是陌生。
　　“对，我就是这么枯燥的男人。”我生硬的回答，挂了电话。
　　我洗完澡，睡下去后不久，南欣又打来了电话。“东哥，你猜猜我在干嘛。”她还是带着醉意。
　　“还在喝酒？别喝了，女孩子在外面喝酒很危险。”我有些恼怒。
　　“不是。”她放纵大笑：“我回酒店了，正在泡在浴缸中，全身细胞舒张了，好舒服。”
　　“喝完酒不适宜泡热水澡，不利于健康。”我说。
　　“我想起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看我的眼神几乎使我融化，像现在泡热水澡一样。”她声音低了一些。
　　“我特别喜欢穿着夏天裙子的你，那时候你的身姿很有诗意。”我想起初见时的南欣。
　　“恩......你说一些我爱听的话。”她压低了声音。
　　“我很......想你。”我终于憋出这句让我几乎窒息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