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胥谁寄锦书来

作者:英沙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20-12-14   阅读:

  
  1
  北半球的冬天来临时,我正在火炉边,昏黄的灯光下读阿贝尔。杯茶之间,读几行字,看看别人的心路历程,冬夜的阅读是很惬意的。读过阿贝尔那些梦呓般的文字,不知如何判断,也不明白它究竟好在哪里,但就是觉得它好。
  还记得,多年前,一位聪慧美丽的女孩说我滑头,话到嘴边留半句。呀,人不滑头枉少年,你这美丽的可人儿,难道不知道吗?这正如奇志大兵所说,外面落雨,莫出克。都告诉你了,就没那个味道了。
  说句实话,自我评价,我并不滑头。若说痴憨,也排不上号。大凡痴憨者,必定成名成家,甚或魁然发成大家。一如我等,不痴不癫,无非等闲之辈。
  读到《春梦》一节,不禁心内戚戚然。我们何止有春梦,梦的脚步一直在春夏秋冬里,实是贴着我们的胸背,与我们如影随行的。它霸道地占有我们一生中三分之一的时光,甚至更多。它匆匆而来,匆匆而别,来如春事了无痕,去似朝晖无觅处。好梦最难留,夜深飞过天宇去,寻思异样到心头。
  想到梦,第一感觉是无解,它是看得见的虚无,抓不到的真实。它似与忧伤和欢乐无关,又似有关。我搜寻梦的边界,追索梦的源泉,或有汲取点滴,或有顿悟当时,或有迷惑依然。
  我不痴憨,只是木讷,就象捏着一个灵动的鼠标,不知所措地站在梦的画布前,却不知道,点染开后,梦究竟呈什么颜色,什么形状。
  梦其实不需要我去增添,它自有各自的颜色,五彩绚目,流光璀璨;就象每个人写的文章是他自己的独特经历,梦是个人内心沉淀的色泽。易伏猛兽,难降寸心。心何止方寸,其广大无边,足以囊括所有的梦。
  律动的心波荡漾里,有梦阔大,有梦狭窄,有梦甜美,有梦凶险,有梦普通,有梦神奇,有梦怪异,有梦平常,有梦雄浑,有梦吊诡,梦的场景从容、自然、鲜活、生动,历历在目。梦中有岸柳桃源,雪月风云,梦中有十里繁华,南柯遗恨,梦中有儿女情长,难舍难分;恰正是,好日长风能伫马,踏雪寻梅看新芽,十里长亭送流水,笙歌日夜舞翩跹。
  心猿难灭,谁识迷蒙之人;狭梦相逢,尽作无情之叹。人一辈子,或者一阵子,总有想不明的事,看不清的路,忘不掉的人。丫的一个微笑,一介颦眉,又或者一道风景,一个愿想,心中难以磨灭的瞻望,人生的项背,皆可入梦。梦在我们的身体里,随血液一起汩汩流动,混合成数十年的怀念与幻想。
  庄周之梦,一梦千年。呼啦一声,蛱蝶在银河滥泳宇宙遨游,早已渺寰球而漠视太平洋上的飓风。诸葛武侯所谓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自此梦游神州,三分天下。带着朦胧的醉意,仙在梦境里放歌,接瀛台而揽天地,登仙山而小五岳。佳人临水,洗尽铅华,待兴尽晚回舟时,那人却在灯火阑珊之外。潦倒的曹大师在梦园中独舞,梦之彩带串联起荣宁二府,隐隐然有思古之忧,去国之吟,怀乡之感,伏枕而叹,恰正是富贵于我如云烟,回首功名一梦中。岛国传说中,梦枕貘是一种食人夜梦的怪物;它化身为奇幻小说大师,一本《阴阳师》生发开去,演绎成现代神话,那是漂洋过海而来的梦。
  梦之丰润与开阔竟然如此令人惊喜啊。
  2
  忽然想起前几天的事来。一日,三五友买醉酒家,此是多年好友莫总请客。问他何为来?笑而不答,只说因缘如此。人说痴人说梦,我看不然。但凡有灵性者,皆有异梦,莫总便是。三杯酒下肚,莫总终于回到了梦开始的地方。
  我今天请你们过来,就是来给我圆梦,不,解梦。莫总说。
  座中,有的人好奇,有的人怪讶,有的人迷惑,也有哼哼哈哈不置可否的。我说,世有周公解梦之书,传说是周公亲自撰写的,千古留传。我又不是周公,我也不姓周,也没读过这本书,怎么给你解梦呀?
  莫总笑道,别急,听我慢慢道来。
  莫总说,近来总是参差多梦。一夜梦到某村某庄正死了人,鞭炮放个不停,那天很好的阳光,我走进了这个村子,马上就看到了那户人家,棺材呈现出棕黄的木色,当头一盏长明灯,对着高耸宽大的棺材头。我跨过棺材,不,又象是绕过棺材,到了屋后头,沿着一道山路上到山岭上去,就到了那个入土为安的地方。那里,已经挖好了一个深浅适宜的长方形黄泥大洞。只听得下面屋内噼哩啪啦一阵响,青烟从屋前散开,有人喊道,起棺了!接着,我便看到他们抬着棺材向我的方向走来……
  没了?有人问。
  没了。莫总说,虽然我讲的过程有点短,可是这个梦其实是比较长的。
  座中应者无虚席。有朋友说,你一定会升官的;也有人说,你一定会发财的;也有人说,心不安,因有梦;还有人说,这是你心有不甘,仍然在盼望着出人头地。
  听完他的叙述,我真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他这个梦,非但不高雅,还俗不可耐。我说,你这可能是没事给闲的,梦这东西毫无方向感,怎么解释都不为过。
  没想到,莫总不嗔不怪,还真是认同我的说法。他敬了我一杯酒,笑着说,你说得对,既然你都说了,那就给分析分析,下面这个梦,与上面的梦有没有内在联系。
  原来,莫总老家在浏阳的乡下,姑父与老父同岁。那年那月,老父忽梦神仙嘱曰,花甲之年即寿到了。老父日间出门碰到姑父,言语相逢,竟然同梦,二人抽烟,说话,沉默,但并不伤悲。可姑父五十九那年果然悄无声息地走了,还真应了这梦。这下老父惊出了一身冷汗,不淡定了,白天忐忑不安,夜晚转侧难寐,竟至于不敢再入梦。
  他缓缓地说,酒杯中漩起银河似的涡。
  我说,常言道,万事何如杯在手,人生几见月当头。你这醉里乾坤,杯中日月,看来并非家传,令尊似乎不如你洒脱啊。
  别打岔,且听我说。莫总浅尝一口杯中物,续了话头。原来,他回家劝了老父几回,说姑父之离世,也属偶然,梦即是虚幻,不必当真。经这么劝,老父慢慢回心。时光易逝,老人都是健忘的,过了几日,老父酣然入梦了。老父忽梦到,满山的桐树,满山的油茶,开着红的白的花,花萼朵朵,迎阳耀日,而那些齐胸的矮树,绿得那么整齐,那么干净透彻,令他百般惊喜。梦醒之后,老父趁着梦还有热乎劲,赶紧给儿子打电话。
  莫总摸到手机一听,一语惊醒了梦中人。他回到乡下,请了一回大客,让村上的壮劳力都来帮忙,把个长满荆棘灌木的后山彻底清理出来,又到农科院苗木种子基地购来数千蔸桐子和茶树苗木,回家让老父帮忙,一起种上,由于初次种植没经验,当年死了不少蔸,他又到农科所买回不少补种了。嘱咐老父说,要及时施肥,杀虫,剪枝,护果。
  也是一年风调雨顺,到了金秋,桐子和茶树都挂了果。那一日清晨,莫总回乡,遍寻屋前屋后,不见老父身影。举目一望,老父正站在山巅上招手呢,初升的朝阳映红了老父的脸,满山的果实满山的花,正是山花烂漫时,他在丛中笑了,恰就是梦中的情景。如今,老父天天在家打理这些油桐油茶,忙得不可开交,且越忙身体越好,脸色红润,健步如飞,早过了七十寿辰,正向八十岁挺进。
  他总结说,人啊,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如果终日无所事事,便会作古乱怪,东想西想。忙碌起来,什么都忘记了,包括自己的年龄。老之将至,人固有一死。但每日沉浸在死亡的恐惧中,惶惶不可终日,实在不必,原来真正都是闲的。
  我说:你赚钱了?他答:赚钱了。我说:你发财了?他答:发财了。我说:还是的嘛,这两个梦关联起来了嘛。
  我说,你还是没有悟透。莫总忙问为什么。我说,老父就是你一生的财富啊,若是老父没了,你的财富也就没了。你做了很有意义的事,不唯一个孝字。生命好比火堆,你是在往火堆里添柴啊。
  莫总听完沉默了。又说,你总结得很好。可是,我还是有不认同处。姑父与父亲同梦,事情殊属怪异。白行简《三梦记》里载有三个梦,末一梦恰正如二人的情形相类啊,二人同梦,看来古时便有。难道,人真是万类之灵,哪怕梦境当中,也会显出许多的与众不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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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墨斗鱼   精华:落叶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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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现代诗副主编   墨斗鱼:
梦里梦外,文思泉涌,感古喟今,转合自然,笔力深厚。有梦,就有动力,就有前行的勇气。人生漂泊到处,必留雪泥鸿爪——用笔为生活着色,人生会焕发熠熠光彩。


散文副主编   落叶半床:
如此读书,如此解梦,何不是另一种梦境?


我来评论这本书

  • 最新评论

最新评论13

  • 花落无声

    人人都做过梦,千奇百怪的梦。我们总是试图通过一个不相干的梦境去破译些什么,这也许就是梦的神秘与魅力。只是,作者以梦成文,是说,又不全是说梦。其实,人生如梦,不是吗?

    2020-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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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冰斯语

    梦是道不清说不明的,怎么解释都行,有时不能当真有时也不能不在意,就看我们个人的心态了。拜读佳作,问好英沙老师

    2020-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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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墨斗鱼

    灵性文字,雪泥鸿爪。

    2020-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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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英沙

    感谢编友们的青眼。
    冬夜闲读,偶感而发,不成文章。有愧,有愧。

    2020-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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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英沙

    与友人解梦,当然,这个友人是真实的,解梦则可能是巧立名目,目的可能只是邀人喝酒。从他的梦,我想到了我的梦,总共写了九个梦。也算是痴人说梦了。
    又及:解释一下,涛哥,即胡锦涛。

    2020-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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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落叶半床

    我只说,有何不可?

    2020-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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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英沙

      @落叶半床  谢谢文友惠评。冬令时节,一是宜冬藏,二是宜进补。天寒地冻,多加保重!

      2020-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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