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穴鸟纪

作者:曾是刀客    授权级别:B    精华文章    2014-05-09   阅读:

  
  一只鹦鹉站在《奥义书》上
  
  一天傍晚,在临河街折向明夷巷的丁字路口,我停下脚步,无意间看到那缕斜阳滑过头顶上的枝叶,飘进小店的橱窗,照亮这只鹦鹉。它向阴影中移动着,仿佛在寻找隐去的线索和故事,眼睛睁开又闭上,眼圈上的金色圆环一闪即逝。随后我走进小店里,正面的货架上是一排阔口玻璃瓶,有糖果、蜜饯、陈皮和饼干,左边依墙壁立的是形态各异的鱼缸,里面游动着各异形态的鱼。右边有窗,窗前的桌上堆着些旧版图书,各类古怪的面具,还有这只鹦鹉。斜斜的光线里尘埃飞舞,我凑过去。看见鹦鹉站在一本封面残旧的书上,头扭向一边,状如沉思。这是一本旧版的《奥义书》,里面的某一页中,祭司正挥舞着一根树枝,恍若牵引着细瘦的光,为众生祈福,他说:在我身上撒下海索草,我将变得纯洁。店主坐在后面的木椅上,处在阴影中的脸显现出笑纹。
  我知道一只鹦鹉的故事,并且曾经为之入迷。丘吉尔的鹦鹉,那只精神矍铄的查理。在丘吉尔撰写回忆录的漫长过程中,那只鹦鹉一直伴随着他,目睹那么多眩目的文字自然地、或做作地写成,浮现在世人的眼中。当它开口时,没有回忆,也没有赞美,只是无休止地谩骂。1965年丘吉尔逝世后,一家宠物店老板收养了查理,将它安置在萨里郡的花园中心。
  我从来没有养过一只鹦鹉。在我买下它时,鹦鹉没有出声,没有任何举动,更没有骂人。店主就说了个价格,然后不再开口。他没有甚至站起身,离开木椅,任由着我把鹦鹉放进笼子,把钱放在桌面上,还顺手带走了那本《奥义书》。
  店主端坐在阴影里,瘦而细的手指间捏着一支香烟,眼神在烟雾中飘荡。他并非时运不济,只是甘愿与世隔绝。那一刻,我有些同情,感到偶然停留的这一刻,付出和收获都是值得的。
  
  镜像
  我把鹦鹉的笼子挂在阳台上,它才恍如一梦醒来。在路上,它表现得顺从、和善、安静,一直偏着头,却对嘈杂的街景视而不见。敞开鸟笼的门,鹦鹉往下跳,蹦蹦跳跳,在地上跟着我穿过客厅,进入书房。我把《奥义书》扔在桌上,打算抽个时间再看一遍。在我转身前,鹦鹉又跃上桌面,小心翼翼地绕过烟灰缸,重新站在《奥义书》的封面上。它的这种执拗,毫无幽默感。我想说点什么,但开始之前需要给它一个命名。我还有别的事情要考虑。
  “何苦来,非要让我难过你才开心么?”
  我最后收到的一条短信。
  “如果你是爱我的话,就应该明白最初能在一起意味着什么。”她之前说。
  现在已经进入冬季,在春天我爱上小轩时,她正为花粉引起的过敏而苦恼。冬天的黑夜来得很快,楼下的街灯已经亮了,车水马龙,屋里却很静,听不到任何声音。我喜欢呆在屋里,即便心烈如火。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小轩问,“你为什么就不能清清楚楚说出来?”
  我盯着在《奥义书》上踱来踱去的鹦鹉,还没意识到它偏着头,是为了更清楚地看清镜中的那只鸟。这是一面铜镜,铭文已经模糊,支在一摞书的旁边。在那一刻,我只是突然发现手机丢了。
  我摸完身上所有的口袋,还伸手翻动堆在桌上的书本,检查每一张写满字迹的纸页下面,然后就看到困在封面上的那个人。卡夫卡一直被困在书籍的封面上,当下热衷谈论他的所有人,都没有勇气盯着他的眼睛。在一则日记中,他简洁地提及自己名字的意思:我的名字叫Kafka,这是希伯来语,它的意思是穴鸟。于是,我灵机一动,决定把这只鹦鹉称作卡夫卡。当我叫它的时候,它收回凝视镜中的目光,表现出若有其事的镇定。
  随后,为了减轻内心的愧疚,我开始在记事本上写日记,把要对小轩说的话都写下来。文字随着灯光流进镜中,又以相反的角度显现出来,试图自圆其说。我在叹息,像鹦鹉一样陷入沉思。卡夫卡唯一的好友布洛德,保留并出版了他生前的全部作品——那是卡夫卡渴望带着纸笔和一盏灯,待在闭门杜户的地窖最里面一间中写成的文字。而我却希望我的鹦鹉,能在此刻牢记眼下的这些文字,然后张开翅膀,飞到城市一端的另一扇窗前,替我喃喃倾诉。
  凌晨我醒来的时候,发现鹦鹉不在书房里。我断定它一定躲进了某个黑暗的角落里面,继续冥思苦想。我在阳台上撒了些米粒,还放了一个盛满水的碟子,希望在太阳升起后能够见到它。
  我失去朋友已经很长很长时间了。
  
  硬币
  
  于是:硬币被抛起。正面,反面,在空中循环翻滚。这段弧形的距离很短,目光扬起又落下,时间忽然停顿,惟有硬币在转动着。
  我刚刚从梦里醒来。梦中,我在看一本书,里面的那个刺客正缓步走向黎明。当一缕晨光照到树梢之上,他必然死去,像一滴露水从叶片上掉落下来。这本书,可能是很多年后我才写成的,那个刺客正等待着经过不同的街道,一次次缓步走向黎明。他注定难逃一死,可我还没找到一个适合死亡出现的地点,所以这本书也就迟迟没有动笔。书桌上的铜镜晃动了一下,鹦鹉从背后探出一副若有所思的尊容,仿佛一切尽在预料之中。我站起来,从抽屉里翻出一枚硬币,向空抛出。因为我拿不定主意,或许仅仅是百无聊赖,也不能指望鹦鹉开口时,我只能抛出一枚硬币,用选择正反面的方式,将含混的死亡地点变得简单准确,以清晰来结局故事。我看着在空中翻滚的硬币,刺客成了一道冰冷的光,在正面和反面的交替中,在巷道深处,在晨风的阳台上,一闪即逝。
  结局一:正面,代表着城市深处的某一条巷道,狭窄而潮湿。刺客将无法走完这条巷道,就死在臭水沟边。刺客原本只有一个仇人,当杀心顿起时,他已经就身不由己地陷入了一张由恐惧、贪婪、兴奋、苦楚、仇恨、狭隘和疼痛构成的无形之网,成了一柄停不下来的刀。他习惯了白天睡眠,让阳光填满空虚。天黑的时候才出门,沿着一条条狭窄的巷道穿过城市,乌鸦绕着转角处老树飞来飞去,坑坑洼洼的地面上有陈年积水,细密尖锐的风扑来,像嗖嗖的刀刃,让他时不时只能侧起身子,跳跃着向前。在城市的另一头有桃林,桃林旁边有栋小木楼,里面住着一个女孩子。她喜欢做梦,听到杀人的故事就发抖,于是她黄昏之后就上床睡觉了。刺客第一次来到这个城市的那个下午,桃花正开得似火欲燃,女孩从树下经过,抬着头看花,然后听到哒哒的马蹄声,转过头,对他笑了一笑。女孩像如火如霞的桃花一样被他藏进心底。刺客那时起就知道,他内心熊熊燃烧的已经不是仇恨,而是明亮的火焰,所以每当他感到寒冷的时候,就常常悄然穿过暗夜的城市,去看她。女孩说,她正在做一个美梦,需要花很多时间才能走到梦的尽头。她又说,只要你来,我宁可不做梦了。女孩从若有所待的白天渐渐老去,又在夜晚的梦里回到青春。这个漫长的秋天,刺客一次次走近木楼,除了地上的落叶日渐增多,楼上都是无声无息。刺客坐在楼下的台阶上等,直到太阳从东边的河上升起,又投向西边的山后。路过的人告诉他,从第一片落叶开始,女孩就一再推迟了苏醒的时间。
  在这个故事里,刺客的仇人就隐藏在城里的某一幢房子里。刺客一直在寻找,但始终没有找到他的下落。关于仇人的线索时隐时现,有时迷离如暗夜的一盏灯火,有时又遁化入白昼的阳光下。作者一度暗示说,刺客的仇人丝毫没有察觉自己正在被追杀,所以他的概不设防反而成了最好的隐蔽。那个黑夜,当刺客即将走完这条窄小的巷道时,除了绕树三匝的乌鸦外,他并没有听到什么异常的响动,而且,一旦走完最后一段,前面就是通往桃林的一片开阔地。他已经计算过时间,恰好和黎明一同到达桃林。刺客不慌不忙地向前走着,然后一柄刀迎面刺入他的身体。乌鸦叫了一声,终于离开了拐角处的那棵老树。
  审核编辑:下寨龙池   精华:下寨龙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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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主编   下寨龙池:
“穴鸟”是卡夫卡的意思。这篇小说有卡夫卡问道。穴鸟因为孤独,自由而强大。我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任由精神自由的泼洒,其中有关硬币的片段,让人想到文字和思想赛跑,用语言记录思想。小说比较现代前卫,让仁者见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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