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散文 > 杂文随笔 > 谈谈ICU

谈谈ICU

作者:梨涡小篆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20-12-03   阅读:

  
  这两日,我内心甚是难过。
  难过在于,我又一次见到了ICU。
  我第一次见到ICU,是在我的一位亲人濒临死亡的期间。她戴着呼吸机,浑身插满管子,脑袋旁边摆着各种医疗设备,整个人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我轻轻地在她耳边说话,一再提醒她记得在心里边呼唤耶稣,只要她祈求,一定能得救。护士却说:你的探视时间到了,请你出去吧。
  那次是我见到我小姑妈的最后一面。
  没过多久,她离开了人世。
  每每想起她,我总忘不了她在ICU病房里的惨状。一个活生生的人,却仿佛已经失去了生命体征。医生和护士们习惯了生离死别般的面无表情,走来走去,眼珠子动一动,也无非是看看监护仪。家属们坐在ICU的门口,一个个盼望着奇迹的出现。有的默默啜泣,有的疲倦不堪,有的呆若木鸡,却都舍不得离开。大家都怕一旦离开,里边的病人就少了精神支撑。但是里边的病人能够感受到亲人们的关怀吗?在那个唯有一大堆冰冷的医疗仪器的环境里,她孤零零地抵抗着病魔,稍一稍听到家人们的声音,很快又要回到自己一个人的光景里。因此,我很怕再见ICU。我希望这辈子永远不要再见ICU。
  后来,我的父亲患了癌症,需要做手术摘除胃、胰腺和割除一部分的淋巴。我和母亲对医院表明了态度,我们坚决不允许做完手术的父亲被送入ICU。为了实现这个心愿,父亲做手术的期间,我跪在手术室的门口虔诚祷告。如今的我,已经忘记了那一日我对上帝说了多少话。脑海只留下了我垂头祈祷期间,父女之间的共同生活在我眼前一一掠过:无论是他在我童年时期的慈爱,还是他在我少年时期的严厉,还是他在我青年时期的疏离,还是他在我成年时期的隔阂……我发现我还是爱着我的父亲,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痛苦地离开人世。那一天,上帝垂听了我的祷告。当手术室的门打开,参与手术的表姐夫走了出来,告诉了我们一个好消息:省里来的手术专家虽然切除了父亲整个胃部,却保住了父亲的胰脏和淋巴。做完手术的父亲也被送到了普通病房,在一大家子亲人的悉心照顾下,顺利度过了高风险期。
  医生说:这是奇迹。按照早期的手术方案,你爸很可能下不了手术台。可是当专家剖开他的腹腔,发现癌细胞虽有转移,但是不算太严重。你爸连ICU都不用进,算是上苍对于你家人的眷顾。
  他的言下之意是一旦进了ICU,花费特别高,平均一天砸钱一两万,医保还不能全报销。他却不知道我们之所以反对进ICU,恰恰是不怕花钱,而是怕父亲受罪。为了让父亲少受罪,我们连鼻胃管都不许医院用。我们赌了一大家子人的同心协力,更赌了父亲的生存意志。
  我的母亲衣不解带,三天三夜没合眼地陪伴在父亲身旁。
  我的姨们舅们堂哥表哥表姐表妹表弟轮流排班,战战兢兢、无微不至地守护在父亲身边。
  我的挚友裴晓春得知了我爸的消息,急忙拿出自己所有的私房钱,跑到医院要充值到我爸的账户上。
  我的单位领导得知了我爸的消息,急急地说你每天只用上完你盖上的课,不必坐班,不用考虑考勤。我交代班主任们关照你。你多去医院陪伴你老爹。
  我的学生们得知了我爸的病情,在黑板上用彩色粉笔写出大字“愿老师的爸爸战胜病魔,恢复健康”,更加勤奋又乖巧地学习。
  那段时间,我时不时就泪如泉涌。因为上帝在感动身边许多人来帮助我,帮助我爸,帮助我们全家。包括我们教会的基督徒弟兄姊妹,也时常来病房里探望我爸,慰问我爸。我爸的生命从医生曾经认定的“两个月”延续了两年半。我爸最后不算太痛苦的走了。他被上帝接走了。上帝把他安置到一个没有病痛的美好国度,免了他在世间一切的劳役与愁烦。
  我爸出殡的那天,天降毛毛细雨。不多时却是晴空万里。我身后的唢呐队吹奏着《我的主本为大》,用基督教的送别仪式,送父亲走完了人间的最后旅程。
  通过这件事,我以为我再也不需要见识ICU了。
  谁知,我的二伯在今年四月离开了我们。由于疫情期间的特殊情况,他被儿女送往医院之后,连ICU都来不及进,就匆匆撒手人寰。二伯的去世给我留下了深切的遗憾。二伯定居在郑州,却很想回南阳看看。我以前去郑州探望他时,经常许诺会带他回南阳。等到我再闲一点,等到我考过驾照,我会亲自开车来郑州接他回来,让他再看一眼白河水,让他再喝一碗牛肉汤,让他再见一见老故人……可惜,天意无常,造化弄人。我不清楚,早已归主的二伯为何被上帝突然接走,宛如祂突然接走我爸一般,不跟任何人打招呼,不在意儿女们的哭喊与不舍……
  要知道,我们都不是舍不得给家人花钱续命的人呐!
  又过了些日子,我逐渐想开了些。我想到自己的小姑妈,她在ICU所承受的折磨:普通病房的床单一天一换,ICU里想换一张床单是难上加难;小姑妈弥留之时处在冬天,她却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身上只包裹着医院的被子。护士说她身上有插管,这样方便治疗和护理;小姑妈输液需要置入深静脉管;饮食需要置入鼻胃管;产生了胸水需要依靠胸腔引流管;出现了尿意需要依靠导尿管……她还要被医护们监护心率与血压,那心电监护仪的连接线就有3条以上……对于没有意识的患者来说,他在ICU的一切经历都是不知不觉的。问题是,患者真的可能没有半点意识吗?他们可能只是行动配合不上意识。如果他们有行动力,很可能会拔掉所有的管子,宁肯死也要离开ICU。
  话说回来,我们又不能否定ICU。毕竟ICU里集合了医院能够提供的最高精简的医疗设备。ICU是唯一能够对病危病重患者进行抢救的场所。ICU里的呼吸机、“人工肺”、振动排痰仪、血滤机等在普通病房享受不到。ICU还有专业医护24小时不间断、全方位的精心护理……需要进入ICU的患者,都不是普通病房或普通监护室能够抢救的患者。可以说,进了ICU生不如死,不进ICU必死无疑。ICU禁止家属陪床也是因为患者免疫力低下,容易感染病毒。家属们哪怕穿着无菌敷,在陪护的过程里依然有可能让患者增加感染率,或者干扰医护人员的工作——这是当下医学的限制所在。在科技与医术还不能更进一步的时代,医院也无法让专业治疗与人文关怀完美结合。
  那么,当我们的亲友不得不住进ICU的时候,我们能做什么呢?
  我想除了遵循惯例,也唯有借助信仰了。
  我这一次再见ICU,缘于我的一位好友的丈夫患了重病。好友在ICU外日日陪护。我去探视之前,给她准备了晚饭。结果我跟着她跑上跑下的办理手续,折腾了一个小时,饭菜生生放凉,她也顾不得看上一眼。她往日里对于婚姻的抱怨,在照顾丈夫的期间一扫而空。她说她砸锅卖铁也要救他,她借钱借债也要救他。她的丈夫在ICU里承受痛苦,她在ICU外忍受煎熬。她说无论我的老公走到哪一步,我不会放弃他。我要对得起我的良心,我要对得起我的孩子,我要对得起我的家庭……
  好友的责任心就是她的信仰。
  好友对丈夫的不忘初心就是她的信心。
  因为有信仰,她对生活里的一切苦难与挑战回予了恒久忍耐与坚强应对的姿态。因为有信心,她如《圣经》里提倡的贤德妇人一般做到了“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
  所以,我相信,ICU能够拯救患者的作用只有1/10,但是亲人们的信心、爱心与恒心终能帮助更多的生命,回到值得珍惜与抗争命运的人间。
  审核编辑:落叶半床   精华:落叶半床
【编者按】 散文副主编   落叶半床:
看着这篇文章,心里一阵一阵地抽搐着。ICU设备,抢救,各种仪器,躺在那里的人,等待的亲属,走来走去的护士,一而再地在医院经受亲人朋友和病魔之间的生死之战……面对病魔,取舍真是艰难。


往期编辑   燕语千千:
“结果我跟着她跑上跑下的办理手续,折腾了一个小时,饭菜生生放凉,她也顾不得看上一眼。她往日里对于婚姻的抱怨,在照顾丈夫的期间一扫而空。她说她砸锅卖铁也要救他,她借钱借债也要救他。她的丈夫在ICU里承受痛苦,她在ICU外忍受煎熬。她说无论我的老公走到哪一步,我不会放弃他。”文字由亲戚的病情到好友老公的身体,再到信仰,真情可感,ICU一个让人望而生畏却无法逃避的字眼儿。但是一切困难都在亲情、友情、爱情面前化为苍白。欣赏,问好作者。期待更多佳作!


我来评论这本书

  • 最新评论

最新评论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