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亲娘死的时候，他刚一岁半。那天是10月4日，天阴沉沉的，下着不大不小的雨，出奇地冷。去火葬场的路上，他小小的身躯靠在我怀里，头上白白的孝帽子，遮住了大半个脸，腰里系着一条特制的小小的孝带子，他的双手里捧着一个瓷罐，我帮他扶着。这是唐山这边的风俗，俗称“抱罐”。孩子小小的心里，似乎不知道悲哀为何物，更不知道他母亲的离去意味着什么。小小的眼睛好奇地看看这，看看那，一脸茫然地被我们这些大人搞得一塌糊涂。我心已被哀乐和这可怜的孩子，还有已经去另一个世界的这位29岁的生命穿透了。
　　死者是我的妯娌。比我小3岁。从火化场回来，雨还没有停。一行人鱼贯地沿着泥泞的小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去往墓地。老天在哭，似乎也正哀悼这位逝去的年轻的生灵。结肠癌，剥夺了一个鲜活的生命。也让我目睹了一朵生命之花凋落的全过程。妯娌被疼痛击中，哭喊、呻吟、饱受折磨、痛不欲生。生命慢慢委顿，煎熬，消耗，到临走时只剩一副骨头架子。犹如失了水分的鲜花。
　　以后，每每领着女儿去婆婆那里，女儿扎在我怀里撒娇任性的样子，以及我的百般呵护常常会勾起婆婆的痛。看一眼自己身边的孙子，眼圈有点红，声音闷闷的：“这孩子跟谁去撒娇呀？”当女儿坐在炕上，和我面对面坐着玩拍手游戏，我招呼他参加进来时，他竟痴痴地看着我们，不知在想些什么。小小眼神中有羡慕、向往、渴求与失落，虽是一晃而过，却没逃得过我的眼睛。他毕竟只比女儿大两个月呀。
　　孩子母亲走后一年多。一位后妈重新走入他的生活。还好，孩子怯怯地，扬起白白的小脸看了一下走近她生活的这个人，一声轻轻的，缓慢叫出的“妈”，让我们心里放松了很多。毕竟他有些接受她，毕竟有人愿意取代他母亲，弥补他心里那个角色的空缺，可能让他拥有更多些的母爱。
　　后来的这位弟妹是离异的。脾气似乎不大好。有时我们会看见小叔的脸上、脖子上一道道的血痕。这可能就是“战争”的产物。有时会听到他们邻居说听到半夜两口子又打架了。
　　婆婆的“嗨”声越来越重。我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劝导她：“人家两口子打架是正常的。人在一起之后，都要磨合，才互相适应。现在条件都好了，没人会象过去《小白菜》里唱的那样，饿着孩子。人家管孩子是正常的，孩子都顽皮，我不也打自己的孩子吗？”
　　每次回婆家，都会从婆婆那里听到一些关于后来的妯娌和孩子之间的事。婆婆眼圈红红的。说妯娌说话凶巴巴的，一点没有做妻子和母亲的温情。叹自己的儿子、孙子命好苦。我则自始至终认为后妈不好当。有很多自己认为很合理，但外人很可能曲解的苦衷。孩子有了毛病，打不得、骂不得，否则会伤很多人的心，这日子会鸡犬不宁的，还有法过吗？
　　日子一天天过去，妯娌脾气始终不好。她家的日子在她的大呼小叫中徜徉，倒也平静。她是她家里的领导。大事小事，小叔只有靠边站的份。
　　一日，正是大集，妯娌带着孩子，去买些日用品。孩子一边走一边踢着石子。突然一辆三轮车横冲直撞冲到孩子面前。她像疯子一样，猛然将愣愣的孩子推到右边，瞬时，那辆三轮车从她双腿碾过，血流如注。她晕了过去。该死的三轮车，司机在疲劳驾驶一夜后，竟然开着车睡着了。
　　医院里，她的下肢空空的。坐在病床上的她依然脾气不太好，对丈夫呼三喝四的。可丈夫会对她低眉顺眼，唯命是从。她依然黑着脸，是个好数落孩子的凶巴巴的后妈。
　　2009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