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下午,我应约前往城南一间名叫长干里的茶楼。
小城遍植银杏,光线穿过那些明亮的落叶,变得柔软它是某种温暖的回忆。
午后的长干里有万种寂静,似某个虚构的地址,芳香从无法确定的地方游来,人行其中,感受到尘与影的起微飞翔,使人想起昼长人静的村庄,纸上陈旧的春天。
麦子坐在挂着竹马两字的房间里,头顶的灯盏开出桔色的暖光,日光被垂挂于窗前繁茂的藤蔓过滤后,变得惺忪,让室内有了种恍如隔世的氛围。
麦子把沏有茶水的茶盏放我面前,不多几句话后,说起了她的一个梦。
梦里的麦子提着食盒穿行于一个陌生的临水而建的小镇,街巷因为相似而显得错综复杂,每一条小巷都有拆字铺,银饰铺,裁缝铺,打铁铺,绸缎铺,酒馆以及客栈。在时断时续的雨声中,麦子穿过十七条小巷,行过一座石桥,停在一个挂有长干里门牌的庭院前。
梦里她的祖母在一种合理的氛围里被锁于院子深处的某个房间,一个既是仆人同时也是看守的老妪坐镇门前,五官被繁复的皱纹掩盖掉。
昏暗的门后,祖母坐在一只便桶上,向前来探望的麦子说起长时间折磨着她的便秘,麦子递过食盒时,祖母往她的掌心塞下两枚硬物,出院后,麦子摊开手掌,那是两枚牙齿:一枚臼齿,一枚门牙。
这时雨声忽然变大,噼里啪啦砸在青石板上,把麦子从梦里惊醒过来,电视的本地生活频道里一家茶楼开业,汽球碎裂声像一长串鞭炮被点燃,她看到镜头移往茶楼的三字匾额:长干里。
我骇笑,所以你约我来这里?
麦子说她的祖母去世已经21年,21年里从未梦见过,所以她觉得这个梦是某种启示。她上网查阅关于梦到牙齿的释梦,在那些似是而非,左右摇摆的解释里,其中一个弹出的页面广告上,又出现了这个名叫长干里的茶楼。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茶室女孩,她的托盘上放着几碟红红白白的小食,以及若干精心处理过的水果。低头摆弄手机的麦子忽然满脸惊恐,她把手机递给我,茶室姑娘在麦子刚打开的某个关于时间游戏的APP里,被停顿在老年状态,虚拟的皱纹掩没掉茶室姑娘年轻而美丽的容颜,麦子说这就是梦里那看守她祖母的老妪的脸。
茶室姑娘对于我俩的无礼惊讶并没表示出多大的反应,只是笑了笑就关门离去。
室内外重归寂静,窗外午后的光线呈现出木质的状态,仿佛是被谁种植于此处,那种缓慢的虚幻感,使人眼目所见的一切犹如镜中之景。
我对麦子说,我曾在某部动漫中看过一个关于梦被搬迁到现实的故事:一个叫仁的磨刀师,拥有梦预言的能力,依靠这个能力,帮村民们找到水源,避免灾难,但是,不久之后,随着灾难事件越来越多的发生,这名磨刀师绝望地发现并不是他的梦能预言那些事,而是他有把梦境变成现实的可怕能力,换个说法,是他把梦里的灾难变成了现实。
我盯着麦子的眼睛轻声戏谑道,是不是你也拥有了把梦境变成现实的能力?
麦子把手机的摄像头点向前置,把时间APP中的模轴移到老年,看着镜头里被皱纹白发所改变的脸,她说,原来老了之后,我与祖母长得一模一样。
不知来至何处的芳香,变得更加浓郁。我想起秋天的黄昏,独自立在桂花下,甜蜜而忧伤的香气里,柔软之物静静飘落,犹如梦境所现。
吃了几粒桌上的红白之物之后,我推门走出茶室,对面房间木底绿字的门牌上写着暗壁两字,它的隔壁是无猜,再过去叫羞颜。
我探身遥看我俩茶室的隔壁,上书青梅两字。其时,里面传来笑语声:午大夫,你的一号床与我的三号床正在研究如何把梦变成现实,哈哈。
回转身,我对麦子轻声笑道,你的方案不错,那两床病号终于不再狂燥,整天沉迷于如何成为技术高超的大夫。过几天,我们再推演你的新方案,你赶紧编个新梦。
麦子捻起桌上的几粒红白之物,放进嘴里,笑盈盈地看向我,她头顶的灯盏开出桔色的暖光,惺忪而虚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