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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猫

作者:浪白    授权级别:A    编辑推荐    2014-05-08   阅读:

  
  老猫不是猫,是人。因为他猫妻猫子,一辈子以猫为伴,所以金盆村的村民们都叫他“老猫”。
  老猫之所以成为老猫,有其深刻的历史原因,且听慢慢道来:
  这金盆村虽然山高坡陡,却也有得天独厚的一面:高高的山上,一个小小的盆地。据称在远古的时候,这是一个火山口,悠久的岁月从火山口里捧出一块肥沃的土地。尽管十年九旱,坡地里是寸草不长,盆地里却五谷丰登,因为它有高山暗泉从地层深处的滋润。祖宗给这个盆地起了一个既妥切又动听的名字:金盆。这天地间的事情就相当日怪,祸福相依,有了五谷的丰产,也就有了老鼠的丰产,家里田里都有,有时候成群结对。于是,老鼠之天敌——猫,成了宝贝。
  老猫小时候黄河决口改道,失去父母,既无近亲又无远戚,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长得短小瘦弱,好像一股风就能吹倒。到50年解放,他已50岁还没有讨上老婆,旧社会夺走他的幸福,他的状况也为旧社会作了总结。他流浪到金盆村,定居在山脚下的一个小沟里,原本就孤独,又茅屋一间,青灯一盏,只身一个,更加孤苦。别人家有老鼠,他家当然也有,而且比别人家的更多,因为他出门的时候,他家里不再有人,便成了老鼠的天下,可以大闹天宫。别人家养猫了,他也就养猫了。别人家养一只,他养两只,且有公有母。养着养着,发现养猫的妙处:
  一个月明星稀之夜,老猫孤身一人在灯下剥豆,听得有一婴儿在屋外哭,哭得声嘶力竭,吓人一跳!再一听,是两个婴儿哭,又吓一跳。心想:莫非有“鬼”在院子里?赶紧吹灭油灯,从破窗户的纸窟窿眼里往外一瞅,是他家的那两只猫在他的麦秸堆里干那种好事。
  骤然间,老猫的浑身上下,每一根神经都被激活,热血沸腾,心跳得像要蹦出来。赶紧去按裤裆,早有一股热流喷发,随即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晕晕然、飘飘然快感笼罩全身。狗日的猫,老猫骂了一句。
  打那以后,老猫对猫的“叫春”之声,有一种特别的嗜好。这倒不是因为猫的叫声好听,而是那种哭喊般的叫法具有强烈的刺激性,可以让他浮想联翩,带他走进做男子汉的境地、领略其中的滋味。尽管羞于见人,有些罪恶感。
  老猫对他的猫呵护有加起来。他用白白的脱皮柳条,为一对猫夫妻编织了一只带提手的圆形筐子,筐子里垫上鸡毛、布条什么的柔软东西,搁在墙角,算是猫夫妻的洞房。没事的时候,他把猫筐子提到这儿、提到那儿。做起饭来,首先给猫,看着猫吃饱了他才拿筷子。晚上睡觉,把猫夫妻双双搂进被窝,在猫的“唿噜”声中酣然入梦。
  母猫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老猫的热情一天天多起来。小猫出世了,一窝好几个,被老猫喂养的一个个虎头虎脑、机灵好动,“喵乌——喵乌——”,叫声十分好听,村民们谁见了谁爱。既然爱,就张嘴要。老猫这时候十分的慷慨,有一种扶贫济世的绝佳心境,谁要给谁,要哪个给哪个。给完之后,新的一轮又开始,乐此不疲。
  金盆村家家户户养的猫,大都来自老猫,于是老猫就成了老猫。
  猫渐渐多起来,这家里田里的老鼠就少下来,或躲藏起来,即使在田地里,老鼠也不敢随便出动,更不要说成群结对、大闹天宫了。
  时光推至60年,老猫60岁的时候,金盆村一夜之间暴死8位村民,多数是因为争食鼠粮而中毒,而老猫却是被老鼠咬死的。那么粮呢?猫呢?
  58年,金盆村丰产,但没丰收。男女老少奉命大炼钢铁,漫山遍野找铁矿。你说这连名字都写不周正的庄户人,除了石头蛋了、土疙瘩,认得铁矿是啥玩艺儿?村支书为了交待上级的死命令,把庄户人的农具、炊具收缴上去。那黄澄澄的庄稼却长在地里割不倒,即便割倒也顾不上脱粒归仓。硬是让好端端的庄稼霉烂在地里,或者让之于老鼠,人们依靠隔年陈粮度日。
  到了59年,先刮浮夸风,又刮共产风。亩产万斤放“卫星”,除去公粮,没有余粮可分。吃共产主义的大食堂了,还要一家一户的小锅小灶干什么?家存的丁点陈粮也被搜缴。在戏台上围了几张破席条,安了几口大锅,由村支书脏兮兮的老婆等女人,在那里生火造饭。开饭时,社员们就到脏兮兮的戏台下席地而坐,再由脏兮兮的女人平均分配。一时间,啃窝头的“巴咂”声、喝稀粥的“兮溜”声响成一片。只有和老婆睡觉还是回各家睡,各自睡各自的。
  60年春三月,共产主义大食堂塌灶。各回各家的农民,家里没锅,缸里没米,院里少柴,日子过得是一天紧似一天。陈旧的玉米芯、隔年的高粱壳吃完后,就吃刚刚泛青的树皮、刚刚露头的野菜,漫山遍野、星星点点晃动着疲惫的人影,人们在寻找任何一点点可以入口的东西。
  实在没有什么可以裹腹的东西了。人们一个比一个瘦下来,眼睛却一个比一个贼起来,贼溜溜的眼睛盯上了他们精心养大的猫。金盆村的猫不声不响地少了、没了。老猫的猫不是老猫吃掉的,不知道是哪个狗日的偷着吃了,老猫盯着猫筐子心里酸酸的。老鼠奇迹般多起来,张狂得很。
  突然有一天,不知是谁的英明发现:凡是堆放过庄稼的地方,特别是生产队的打粮场,地下有鼠洞,鼠洞里有鼠粮。于是,整个金盆村的饥民像开锅一样沸腾起来,倾巢出动、万民空巷。端磁盆的、拎布袋的,扛铁锹的、拿木铲的,奔跑着、挥动着、呐喊着,把一个小小的盆地翻了个底朝天。其实,他们挖掘出来的东西,仅仅是几把连毛带泥的黄豆、谷粒之类,在潮湿的鼠洞里藏久了,一颗颗膨胀开来,闪光发亮。
  老猫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他那瘦弱的躯体已经抗不住饥饿的折磨,好几天没有出门了。他的猫筐子和他一样清冷,闲置在老地方。但鼠粮的诱惑还是把他扶了起来,拿个小铲子去了。他来到往年的打粮场,借着朦胧的月光一瞅,全是翻出来的新土。他趴下去,拨一拨新土,没有看到丁点东西。他绝望了,躺下去。
  第二天,当人们发现老猫的时候,他身上爬有数百只老鼠,“吱吱”乱叫、乱窜、乱咬,好像百年的仇恨一朝有报。老猫原本就破烂的衣服,被咬成雪花般碎片,他的腿上、脸上、肚子上,被咬得血斑点点。场地上还有他翻滚的一大片痕迹,想象在昨夜的月光下,老猫和老鼠集团经过怎样的殊死搏斗!
  就在人们收拾老猫遗体的时候,传来另外的噩耗:连老猫在内,金盆村一夜间死了8人,多是一些老人和孩子。人们把鼠口夺来的那一点点粮食,都孝敬给老人、爱抚给孩子,谁想到这种伟大圣洁的爱竟演化成毒害。这时候,人们才想到鼠疫。整个金盆村穿白、挂白,气成一堆、哭成一堆。
  这是金盆历史上最为悲惨的一页,嘱请后人不要忘记。
  “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这是列宁的话。(2002年1月)
  审核编辑:下寨龙池   推荐:下寨龙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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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主编   下寨龙池:
在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人性的需求得不到满足,必然异化为各种各样的怪异行为。猫想潘多拉的盒子一样被打开了,但是,这一切悲剧的根源,是社会的大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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